樽酒樂餘春,棋局消長夏[1]。雖已入七月,蜀中的氣溫依舊居高不下,熱得人直想将自己一直泡在剛從井中打來的水裡。
“咔嚓”一勺下去,瓜果的清香四散開來,整間屋子好似都涼快了。清脆的咀嚼聲更是讓人口舌生津,被棋局戰況焦灼攪動的燥熱也不由消去大半。
盧淩風偏過頭瞧了瞧抱着半個西瓜吃得正歡的裴喜君,不由莞爾,笑着輕點對面的男子說道:“你這西瓜不錯,瞧你阿娘吃得如此忘我,都多久沒拿起旁邊的畫筆了?”
聽父親如此說,男子亦笑着說道:“阿娘當年在寒州就喜食此物,可惜此物在中原甚少,就算是有想來也沒有沙洲所産的那般香甜。故而兒子此番特意帶了一車回來。”
“你這車瓜帶得好!為父也多年未吃到這般甜的西瓜了。”盧淩風擡手落了一子,接着說道,“那幾十匹西域寶馬也好!”
“三郎也如此說。啧……”盧萱瞧着父親落子之處,不由眉頭緊皺,因心中尚在猶豫手中白子該落于何處故而轉頭向窗外望去,“天色已然不早了,三郎他們不知進展如何?”
盧淩風擡起眼皮瞥了一眼長子,心知這小子是在拖延時間,也不點破,隻順着話說道,“他們午後才從營中出發,算算路程,如今當是剛到,本就是準備夜襲的,你小子這會兒子擔的什麼心?”說完盧淩風輕輕敲了敲棋盤,示意盧萱休要再磨磨蹭蹭。
見自己的心思被父親識破,盧萱不由大囧,索性也不再猶豫,憑着直覺落了子,然後笑着說道,“三郎素來武勇,不過是近來才出現在益州和彭州交界的一夥山匪罷了,那兒子就和父親一起等着聽捷報。隻不過……”
盧淩風正在思索下一步棋如何走,突然聽到長子歎氣,便問道:“隻不過什麼?”
“隻不過父親治理益州多年,想來早已将附近匪患清剿徹底,威名早已遠揚。如今卻在益州附近又出現了山匪,可見這天下又要亂了。”盧萱想起自己從沙洲一路南下,所見皆觸目驚心,蜀中已是難得的安甯之地,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白子,“依二郎和四郎信中所述的馬嵬兵變内情,如今太子分兵北上,天子又下令分封其餘諸子,怕是又要為這危如累卵的局勢添上許多變數。”
“啪”棋子與棋盤的敲擊聲使得盧萱将注意力再次轉回到面前的棋局之上。
原來在盧萱說話之時,盧淩風已為手中的黑子找到了滿意的歸宿,此時他邊用眼神示意盧萱到他了,邊自嘲的說道,“天子前番遣使來任命為父為劍南節度使時,蘇塵和裴嶽、祝昭就在猜測馬嵬坡兵變必有内情,如今看這天家父子争權倒是便宜了為父。”
瞧着父親又想起了他和天子之間諱莫如深的往事,盧萱忙道:“父親何必如此自貶。您早就該是節度使了,不知能有多少百姓能于這“盛世”中得數載安樂。兒子這些年輾轉各地,真正明白了一個道理。”
“哦?是何道理?說來聽聽。”盧淩風點了點裝有白棋的棋盒問道。
經父親提醒,盧萱撿起一枚白子,摩挲着棋子道,“興,百姓苦。”瞅着面前的棋盤,盧萱忽的福至心靈,一邊落子一邊接着說道,“亡,百姓苦。”
聽得兒子這兩句話,盧淩風目露贊許之色的點了點頭,“這話不錯,有長進。”
得到父親的誇獎,饒是盧萱素來善于隐藏情緒,此刻心中也頗為欣喜。想起今日從蘇塵等人那裡聽得的近來父親在漢州及蜀州這些其餘州郡的動作,心中暗罵賊子可惡,怎敢如此為非作歹,忍不住說道:“不知父親打算如何處置漢州那個姓楊的?”
“哦?不是已經将那厮罷職、看押起來了嗎?”裴喜君插話道。
盧淩風瞧着面前已經曆練有成,足以獨當一面的長子,暗料他應是有話要說,便用手中的黑子點了點他道,“你說說看。”
“龍義和祝昭等人近來不在益州,父親身邊的親随也有數人不曾見到,若兒子沒猜錯的話,這些人都被您派去各地和軍中查探了吧?想來您這是欲将這蜀中的積弊奸佞一網打盡?”盧萱說着在棋盤上落了一子,直接吃掉了盧淩風大片黑子。
“啧!你這棋……”盧淩風見長子不過才到益州半日,便已知曉衆人近來的動作,還将猜中了自己的意圖,不由暗贊一句好小子,邊心痛自己大片黑子,邊說道,“可由何不妥?”
“兒子果然沒料錯。”盧萱心道:就您和蘇塵、裴嶽那嫉惡如仇的性子,必是不想放過任何污穢。見盧淩風擡手就将黑子放到了對自己至關重要的位置上,盧萱險些驚呼出聲,苦着臉繼續說道,“不過兒子卻覺得不當一視同仁。”
“你是說……”一旁的裴喜君狠狠的挖了一勺西瓜,突然明白了長子的意思。
“阿娘猜的不錯,兒子正是要建議父親采取分而化之之策。”盧萱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