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已至,星空低垂,空氣都有點燥熱,耳邊甚至能聽見若隐若現的蟬鳴。
回家的路上,許之洋騎電動車的速度都加快了些。林柚正擡頭觀察着低垂的星星,一個颠簸,她差點沒坐穩,輕拍了許之洋一下:“你騎這麼快幹嘛?”
許之洋的聲音裡都帶着掩飾不住的喜悅,“今天開心嘛。”
林柚歪着頭笑了笑,“什麼事這麼開心?說來聽聽。”
許之洋一個急刹車和轉彎,在拐角處停下。
他轉過頭,眼神清亮,目光如炬。
林柚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輕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到底什麼事?”
許之洋把電動車停穩,像獻寶似的,從包裡将榮譽證書拿出來,雙手捧着遞到林柚面前,“你看看。”
林柚看了他兩眼,接過來,嘴裡嘟囔着:“搞這麼神秘?”
看到封皮,她有些愣神,“這麼快就出成績了?”
許之洋點點頭,滿懷希冀地看着林柚,示意她打開。
林柚心裡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但還是配合地翻開證書。
直到那個省賽一等獎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她驚呼了一聲:“一等獎诶?這麼厲害!”
許之洋拿過證書,挑挑眉,眼裡滿是自豪,“那可不,我可是天才選手。”
他垂着頭,路燈打下來的光微微遮住眼眸,他認真地說:“柚子,我們可以一起去京市了。”
林柚愣了片刻,才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麼,化學競賽和英語競賽的複賽都是八月,在京市。
他說這話時,尾音上挑,像是在說既定的事實,又像是在說對未來的期盼。
——一起去京市,一起考B大。
學生時代,最美好的憧憬無非如此,林柚感覺這些天沉浸在探查真相的大腦,好像突然被解救出來。
她望向許之洋熾熱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說,我們會奔向同一個終點,會奔向更好的明天。
林柚輕輕點了點頭,默許自己被規劃進這個未來。
接着,她抿唇笑了笑,提醒他道:“小許同學,那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備戰六月的分班考試啦。”
許之洋擡起手:“小許同學保證完成任務。”
---
和準備分班考試同步推進的,還有一件事——
林柚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跑遍了萱林市心内科有名的醫院,最後終于在一家醫院找到了曉嘉的名字。
快要進入高三,她空閑的時間少,唯一的時間就是沒有晚自習的周五。許之洋不放心她一個人去,于是,每周五的晚上,兩人就這麼坐着晃晃悠悠的巴士,從萱林市的南區坐到北區。
第一次去的時候,她被馬啟強趕了出來。
第二次去的時候,馬啟強鬧着要轉院。
……
第五次去的時候,曉嘉的情況惡化,又進了一次手術室。
馬啟強頹喪地抱着頭,眼神定定地看着手術室裡的燈。
林柚坐在一旁的長椅上,滑動着網頁,搜索着曉嘉的病。
都是些讓人看不懂的名詞,什麼瓣膜置換、搭橋。
這些心髒相關的手術,她隻在電影或書裡見過。
看起來離自己這麼遙遠的詞,此刻就出現在自己身邊。
林柚一邊查找,一邊攏了攏鼻子。
醫院裡的氣味并不好聞,特别是重病區。
林柚說不出來為什麼不好聞,其實無非是酒精味、藥味,還混雜着一些名為悲傷的眼淚的味道。
但這種不好聞在重病區真的格外明顯。
這裡的每一聲哭喊,都能無情地擊碎人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旁邊的座位上突然多了個人。
林柚側過頭,是馬啟強一圈圈地抽着煙。
不過才一個月,她感覺馬啟強臉上的溝壑越發明顯了,感覺又蒼老了幾歲,和之前他給自己爸爸當司機時的感覺截然不同。
那時的他們都還意氣風發,可現在好像都被生活壓彎了腰。
直到第四根煙熄滅,猩紅的煙頭都燒到指尖的時候,林柚終于忍不住開口提醒:“叔叔,小心手。”
馬啟強轉身看她,林柚這才發現,他的臉上早已挂滿了淚痕。
他居然在哭?
林柚長到這麼大,頭一次見一個中年男人哭成這樣。
她默默從書包裡拿出紙巾遞給他。
馬啟強垂着頭,沒接。
林柚又補了句:“馬叔叔,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馬啟強終于開口,聲音裡帶着點壓抑的哽咽:“明明醫生說成功率很高的。”
林柚不知道怎麼開口安慰他,隻能重複着:“一定會好起來的……”
“好得起來嗎?”馬啟強垂着手,任煙頭燒到手指,“曉嘉這兩天昏迷了好幾次,情況不太好,醫生說,可能還會出現心搏驟停……”
他頭一次展現出自己的脆弱來,可能是實在需要傾訴,又可能是實在孤獨到無人可說。
他甚至開始向林柚這個在她眼裡年齡尚小的學生傾訴起來。
話語像放水開了閘,源源不斷地往外輸出着。
林柚默默地聽着,時不時嗯一句,算作回應。
其實她不太會安慰人,光是傾聽,都消耗了她大部分精力。
僅僅是聽,她都感覺心髒難過得能擰出水來。
最後,馬啟強自顧自地又點起煙,沒有頭的說了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作惡太多,老天要懲罰我。”
林柚聞言,眼皮跳動了下,剛剛還能擰出水的心髒也停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