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阿清,恍惚就将葉子清拽回了高中時的那個傍晚。
沈予微不是第一次這麼叫她,在兩人并不算相熟的那個學生時代裡,她也曾以如此親昵的稱呼來喚她。
微雨的午後,因為被話劇排練困在學校劇院的幾個話劇社的學生們,嘁嘁喳喳地湊在一處讨論着馬上到來的新生晚會上要表演的節目。
那時的沈予微走到哪裡都是萬衆矚目的存在,更不必說加入一個區區話劇社,她外形條件好,有表演天賦,幾乎是一進入就成了話劇社團的中流砥柱,當之無愧的晚會節目女主角。
話劇社的很多劇本都是留在社團裡翻來覆去演了好幾屆的老本,很難再排出什麼新花樣,于是那一年的晚會社長找了幾個寫作社團的閑人來寫本子,挑來挑去就挑上了葉子清的,又把她這個空氣人抓來當劇本指導。其實就是挂個名,話劇社他們都有各自的表演思路,也輪不着葉子清去指點什麼。
葉子清抓着複印的劇本,縮在舞台的暗影下看着他們幾個話劇社的熱熱鬧鬧排練。
雨還在下,幾個人鬧了一陣也意興闌珊,似乎隻有沈予微還專注在研究劇本台詞和舞台走位中。對待表演的事她一直很認真,其他的同學也都知道,所以提出來要一起頂着雨趁食堂還沒關門去買飯,留下沈予微自己排練。
其實大家就是排夠了,有個能瘋出去的由頭,哪怕下雨也樂意。
隻是他們顯然忘了還坐在台下放空的葉子清,葉子清猶猶豫豫地起身,略帶尴尬地示意自己還在這,結果話劇社的社長十分熱情地招呼道:
“子清你待着就好,想吃什麼我們給你帶!正好予微自己排練無聊,你幫她一起對台詞啊!”
都沒給葉子清推脫的機會,他們就笑鬧着走遠了。
留葉子清自己不尴不尬地站在台下的暗影裡,仰着頭呆愣地看着站在舞台上的沈予微,她手裡拿着和自己一樣的白色A4紙劇本,柔和的舞台光籠在她身上,天使一樣。
“你要上來嗎?”
沈予微先開了口,走到舞台邊上彎腰蹲下來,腦後長長的馬尾垂落在她白皙的頸側,她無比自然地朝葉子清伸來一隻手,葉子清卻猶豫了。
舞台不算矮,其實繞些路從樓梯走上去就好,但沈予微已經要伸手拉她了,總也不好突然改道。到最後還是葉子清過于客氣地搖了搖頭,有點狼狽地自己爬了上去。
“我自己來就好。”
她不知道為什麼,從一開始就很畏懼沈予微的觸碰。
空曠的劇場裡有遠在天邊似的沙沙雨聲,還有兩人輕輕說話的回聲。在此之前葉子清與沈予微沒有什麼交集,她們不在一個班級,沒有共同好友,要不是這次兩個社團因為一場迎新晚會的合作,大概直到畢業不會有什麼坐在一起聊天的機會。
而現在,她們挨在一起坐在舞台的側緣,葉子清心跳如鼓。
“你劇本寫的很好。”
似乎是因為太安靜了,沈予微實在等不到葉子清先開口說話,突然找話題道。
“沒有...我第一次寫。”
葉子清有些頭皮發麻,她的誇獎落在耳朵裡竟然比别人劈頭蓋臉罵自己都如臨大敵。
沈予微笑道:“所以你是想說,你第一次寫就已經寫得這麼好了嗎?”
“我沒這個意思...”
說完這話,葉子清把自己的語氣在耳朵裡又過了一遍,沒有謙虛反而帶了些不耐煩的不近人情。她頓時在心裡罵自己,人家隻是故作輕松地和你開玩笑,偏偏你不解風情倒打一耙。
沈予微看上去倒是不算在意,“那你們社團平時都是寫小說的多嗎?”
寫作社不比大熱門的話劇社,最不需要門檻和資金的一個邊緣社團,聚集的全是不想過多參與社團活動的社恐,因為社團的活動任務隻要悶頭寫點東西交稿子就行了。
“也不是吧,大家愛寫啥寫啥。”
這話聽起來真的好不耐煩,葉子清懊惱着自己成功又把天聊死了,沒想到沈予微反而笑了笑:
“聽起來還挺有意思,不過你不想多說的話,我們就來對台詞吧?這是你寫的故事,應該更清楚我的問題出在哪。”
“啊?哦...”
她怎麼會不想和她多說呢?隻是越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都事與願違,為此她自己都懊悔萬分。
劇本的台詞很簡單,這不是一個結構複雜的故事,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把流程走了一遍,葉子清放下手裡的劇本道:
“沒什麼問題,你處理的都很好。”
沈予微把手裡白色的劇本卷成紙筒又展開,似乎是有些為難,半響才道:“但我一站到台前就會緊張,詞也全忘了。”
葉子清有些驚訝,因為哪怕是她這個寫作社的無關人員都聽說過沈予微在話劇社的名頭,從沒有搞砸過一次演出,對台詞更是過目不忘。
現在她竟然和自己坦白說在舞台上會緊張到忘詞?
“怎麼可能,你一直做得那麼好。”
沈予微笑了笑:“死記硬背罷了,背到形成肌肉記憶,想忘都難。”
葉子清深吸一口氣,雖然她對表演不是很了解,但還是建議道:“我也不是很懂,但以我寫這個劇本的角度來看,其實每個角色開口說話前都是有動線的,台詞隻不過是情感具象化的推動。隻要你投入進去理解了人物動線,台詞水到渠成。”
沈予微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好像有點懂了。”
葉子清指着劇本上的某一處,“這一段,從現在開始你不要把我當做和你對台詞的人,就把我當做另一個主角阿七,你是愛慕着阿七的流雲。”
“好。”
“開始——”
話音一落,再擡起眼來的沈予微俨然已經成為了故事裡的女主流雲,眼波流轉,顧盼生姿,嬌俏而美好,饒是對她演技天賦有所耳聞的葉子清,難免也被震撼得心跳一滞。
“你看着我,敢不敢直視着我的眼睛,再斬釘截鐵地對我說一次,你從未将愛慕傾注于我半分,思緒從未牽萦于同我有關的夢中?”
葉子清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那裡面的懇切是如此清晰,她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沒有。”
沈予微有些咄咄逼人地往前湊了湊,眉眼都帶了些嬌嗔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