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顧一下四周,她身處一片樹林中,視野被蒼蒼綠綠的樹林遮擋,連日光也沒多少照進來。層層霧氣四起,樹林漸如仙境般缥缈。
“我該不會到蓬萊了吧?”阿若站起來,頭腦一陣發暈,吸了口氣,鼻端盡是清冽的香氣,“不好,這味道有問題。戲子張要是在一定又要說我蠢了。”
以手臂捂着口鼻,阿若朝着來的方向而去。幸好綁走她的人隻有一個,她相信彩心和小蠻一定會找到人來的,隻要她不那麼倒黴遇到其他黑衣人。
腳邊的枯葉沙沙的響動,阿若怕得汗毛都豎起來了,死活不敢低頭去看,蹒跚的腳步又急又快。走得越急,呼吸越促,腦子越是懵,視線也開始模糊,她依稀仿佛又看到一抹紅色的倩影緩步而來。
“不是又進了什麼奇怪的地方了吧?”阿若勉強扶着一棵樹的樹幹,眼睜睜看着來人的面容越來越清晰,翻湧的情緒無法控制,眼眶忽然委屈地紅了。
绯紅華服的女子容顔絕色,眉眼帶着輕愁,唇邊卻有着寵溺的笑意,纖纖素手撫過阿若的額際的碎發,“抱歉,若若。”
阿若呼吸都變得輕薄,心髒像是被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麻又疼,壓抑了好幾年的陣陣酸楚翻湧而上,讓她的視線開始模糊。
柔軟的嗓音與她指尖的憐惜讓她的情緒瞬間崩潰,她在這世間最初感受過的溫暖與呵護都來自于眼前的人,她以為此生都不會再擁有這種相見的機會。
鼻子抽了抽,想起她所經曆的,阿若噎下那些委屈,倔強地别開臉,“道歉有用的話要衙差作甚?你不是都死了嗎?還留戀什麼呀?這世間沒什麼好玩的……”
女子輕輕一歎,張手把阿若擁入懷中,輕輕地拍撫,“我知道,若若受委屈了……可是我沒辦法了,若若,幫我。”
“我都快自身難保了,我怎麼幫你啊……來這裡不是我選的,難道我活在這個世界也無法自己選擇嗎?我已經很努力了……你說的我都努力做了。”阿若不敢回抱,指尖卻死死地拉着她的羅袖,不肯放手,“我有暗中奢望哪天可以忽然回去,但也沒有很大期望,我隻是很努力地安安穩穩地活着而已。”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若若很努力了……你一定要活着,若若,總有一天,這個世間會給予你最好的回報的。”紅衣女子滿眼都是對眼前連哭都隐忍的姑娘的心疼,卻又無能為力。這個世間萬物本應與她無關了,卻因一些人的執着,一些人的思念而依舊纏繞,無法安心離去。
“不要走啊……我會努力的,你要的,我都會做到。”阿若感到指尖的衣袖慢慢抽走,心頭驟然慌亂,不舍地哭道,“阿姐……不要走。”
女子傾身在阿若額心親了一下,一滴淚落下,順着衣襟滴落在阿若的臉頰上,與她的淚融在一起,“對不住,若若。”
餘音還在耳邊,那種熟悉的溫暖卻已然消失。明明指尖仍有衣料的柔軟,為什麼人就不見了呢?
“不要——”阿若猛地睜開眼,狂亂伸出的手被人一把抓着。
“齊姑娘!”清隽的面容略帶焦急,冷冽銳利的眼望進那雙彷惶帶淚的眸子。
阿若呆呆地望着他,心底的慌亂慢慢被他眼中的沉穩平緩,“蘇……蘇子銳?”
“是我,”蘇子銳把她從地上拉起來,“你怎麼在這裡?那些黑衣人呢?”
用力搖搖頭,阿若指了指身後的路,“我把他弄倒了就,就跑回來了。”
“用你的小工具?”蘇子銳挑眉問了句,不着痕迹地把發呆的人拉近兩步,不讓她看到身後施然滑過的青蛇。
小工具……對了,阿若反手拉着他扶在自己手腕的手,“蘇大人,這裡有那個,瘴氣。”
頗為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蘇子銳努力掩去諷意,眼前的她看起來已經夠脆弱,“這整個樹林都是,你才發現?不過你現在吸入太多,便是有藥一時半刻也解不了。這氣味明明跟方才桃花陣一樣,你怎麼就沒發現,還跑那麼快,你腦子是怎麼想的?”
瞧她那樣子,分明急促呼進不少瘴氣。
“我吸都吸了,那怎麼辦啊?”他的話其實沒有責怪,但是阿若還沒來得及收起的情緒以及還沒來得及跟那個人傾訴的委屈瞬間幾乎壓過理智,她狠狠地甩開蘇子銳的手,踉跄地往前走。
被她的動作甩愣了,蘇子銳箭步上前抓着搖搖晃晃的人,有點詫異掌心觸及的冰冷,“路都走不穩你還逞什麼強?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阿若猛地回身,雙目發紅地瞪着他,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衣襟吼道,“我想要吃漢堡,想要喝可樂,想要買個機票車票什麼的回家,我想得快要瘋了!我想我爸我媽我兄弟,朋友同事甚至公司那些極品男和綠茶我都想得要命,你們這個世界所有的人和事我通通都可以不要,要是死掉就能回去,我恨不得一頭就撞死……我不要你們,我想要回去……”
越說越急,胸膛劇烈起伏,呼吸間俱是那些讓人迷戀的清香氣味,阿若的大腦越來越混沌,連說什麼都不太清楚,隻是眼眶不斷地湧出她隐藏了很久的眼淚,眼前的人開始朦胧。說着說着,她乏力般把頭靠在雙手揪着的衣襟,紛亂的大腦無法思考。
蘇子銳沒想到說她兩句居然被還了一大串,敏銳地覺察到她的情緒很不對勁,眼底竟有着一抹絕望。
修長的手指動了動,終究是擡手在她發頂揉了揉,安撫着那個埋在他懷裡努力吸氣平複的人,蘇子銳語帶無奈,“别大口喘氣,都跟你說了這瘴氣有問題。”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安撫地道,“把藥丸吃了,我們趕緊離開吧,秦少幫主去了另一邊找,我們沿路回去應該能碰上。”
懷中的姑娘哭成了小花貓,一雙清澈的黑眸沒有平日的機靈,盡是茫然與沒有緣由的信任,看得蘇子銳心頭微微發軟,歎息般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
指尖的溫度低得駭人,生疏的動作有點控制不住力度,那張哭紅的臉蛋添了兩道細微的紅痕。
阿若哦了一聲,乖乖地把藥丸塞嘴裡,腳步一動整個人就歪倒,一頭又撞回他懷裡,“我好像……腳動不了。”
方才不覺,一動雙腿如灌了鉛,理智慢慢回籠的阿若低垂着頭不敢看他。
指尖透過薄裳感觸她的皮膚冰冷異常,蘇子銳斂了神色,拉過她的手架在肩頭,轉個身便順着力度把人背了起來,“我們先離開再說。”
趴在他的肩頭,因藥力而恢複幾分清醒,阿若想起剛才自己發洩般的行為,越想越羞愧。她早已過了不顧一切發洩的年紀,可是這幾年居無定所,浪迹天涯的日子并不容易。她無數次以為自己要在這個意外死亡率很高的世界領飯盒,活到現在真的是個奇迹。
摟着他肩膀的手緊了緊,阿若啞着聲音道,“蘇大人,對不起……我不該沖你發脾氣的。”
蘇子銳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靠着他頸邊的皮膚還是很涼,唯有落在他皮膚上兩滴淚是滾燙。沉默了一下,他才慢悠悠地道,“跟你說了多少次别胡來,你這樣冒冒失失給我添了多少麻煩?這回又進了什麼奇怪的陣法了嗎?”
阿若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人不像看起來清瘦,她摟着的肩膀寬闊有力,背着她的腳步也安穩得讓人安心。他走得很快,卻并不颠簸,心跳的聲音清晰有力,不知道是她的還是他的,隻是聽着就有種安全感。
勾出自己脖子上的紅繩,上面吊着的玉墜有點發燙,阿若忽然低語,“蘇大人,我剛剛好像看到已經不在了的人……我聽人說,一個人死了,如果有人為她難過念着她,這才證明她真的在這世界活過。她是很好的人,因為到現在了,我還是很難過……”
蘇子銳沒有回答,眼神卻掠過深思,腳步不停,隻是把她往上颠了下,讓她逐漸松開的手環着自己的肩脖。
在以前,阿若戰戰兢兢地工作,現在,她也踏踏實實地過日子。那個世界,她不知道有沒有人為她難過,但如果這個世界也一樣,她的努力就好像方才的桃花,不過是虛假的謊言。可是明明,她也有過死掉回到最初的期待。
“蘇子銳……蘇瘋,我要是死了,會不會有人難過……”
“你要是就這樣死了,我一定挖出來鞭屍,讓你死無全屍。怎樣,夠難過嗎?”蘇子銳正專心趕路,聞言撥冗回了一句。
“我不是說我難過……我死都死了,你看不慣燒掉就是了,挫骨揚灰還不夠嗎?還鞭屍……蘇瘋你有那麼讨厭我嗎?”阿若越想越難過,不懷念就算了,她做人有那麼失敗嗎?腦子快糊成一團了,還記得收緊手臂,勒着他脖子。
“所以,你最好安分一點,乖乖呆在……”
他的話語已然聽不清,四周一片的安靜,阿若無力掙脫黑暗,想着他在身邊,索性便放心地堕入黑暗裡。
反正……蘇大人已在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