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不相幹的和相幹的人都趕了出去,廂房内兩人對峙而坐,冉冉的熱氣在他們之間彌漫,茶香幽幽。
“大人來此地,不是為了那區區鹽政吧。”齊紹真啜了口茶,半阖的眸底掠過一抹異色。這是上好的信陽毛尖,揚州富商雖多,但能品這等質量的不多……正好他家就有一些。
“齊公子何出此言?”蘇子銳散漫地揚眉,嗓音低沉,修長的指尖輕點桌面。
“鹽政要查絕對是大事,不可能隻有刑部幾個官員來暗訪。而且這兩天公文已出,定北侯親臨揚州複查鹽政。洛子然是京城洛家這一代的主事人,能抛下京中事務來揚州,自然不會為了那油水豐富的鹽政。” 隻怕,跟眼前的人脫不開關系。
齊紹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優雅清冷的男子,從眉眼到身形,寸寸計較。長相上佳,身材也不錯,就是這眼神太冷了,看着有點兇,不是個體貼的人。
被他的目光看得有點發毛,蘇子銳輕蹙眉心,“本官記得,定北侯是齊公子的妹夫。”
“我妹死了,她的夫與我何幹。”清眸劃過一抹不虞,齊紹真淡道。“月前襲擊你的人是從西北來的,相信大人心裡有數。此人這般焦急要除掉你,甚至不惜對林家和秦家出手,是為了什麼?”
蘇子銳眸色一厲,義正辭嚴,“官府辦案,本官無可奉告。”
齊紹真從不吃官府這一套,“你在司州查獲的那批官銀,是鹽運使林大人被迫做的保,托我幫押運的。區區十萬災銀還沒那個價值讓蘇相以獨子來涉險,災銀背後怕是有其他更大的誘惑。”
擡手抿了口茶,蘇子銳不意外秦家能查到官銀的線,隻是……這事太大,非一個民間幫派能遊走其中。
“最近鹽政的人一直上門讓我們向官府借銀,官商勾結是名利場常事,但這般急迫地拉攏确實讓人有點焦慮。”齊紹真略帶不滿,他家霜霜為了這些人都忙得要把他忘記了。“江淮地區富庶,暗地裡一直有官府向商人放貸,數額比之國庫也不差了。不過這些也算是約定俗成,我一直好奇,今上是否當真這般放任。畢竟,在這當中插一手,獲得的利益可不少。”
商人不一定缺錢,但一定不會拒絕官府的橄榄枝。有借貸,便有利息。利息銀豐厚的程度連皇家都動心,何況其他人?鹽運使和同知……可都是洛家的人。
“洛尹人在涼州,卻千裡迢迢發狠追殺在江南的你……朝廷這一個月翻湧風雲,不少官員都下馬了,尤其是權貴一派被打壓嚴重,蘇大人父子好手段。”
白焰幫統領運河一帶的漕幫,消息靈通是自然,隻是沒想到連西北那頭的動向也如此清楚。蘇子銳暗暗驚訝。
“西北不穩是長久之事,能讓洛尹心急如焚的,必然不是小罪,若考慮到兩地的特點,又跟銀錢相關,那就隻有……”齊紹真收回打量的目光,輕巧地打開折扇,“軍饷。”
“齊公子,此事關聯重大,你确定要插手?”蘇子銳打斷他的話,沉聲問道。以前隻覺那丫頭不安分可能是在外混迹多了的原因,如今看來倒是家學淵源。
“别那麼無情嘛,多個幫手不好麼?”齊紹真戲谑般搖了搖折扇。
“本官不需要拖後腿的。齊公子對當官有興趣大可科考去。”反正都傳言他吃軟飯,閑得很。
齊紹真以折扇擋去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狹長狐狸眸,“我對官場沒興趣,但既然把手伸到我家,作為家長,我怎麼也得護着妻兒弟妹。”
兒女目前是還沒有,但妻子和一雙弟妹向來能惹事,他這苦命的老大怎麼也得早早為他們謀算一下。洛尹敢動他師妹,不死怎能讓他安心?更何況,洛尹的事,好歹能讓洛子然沒空關心他的妻妹。
“你想如何?”蘇子銳不意外他的話,目光沉穩,好整以暇地問道。
他能想什麼呢?齊紹真反而笑了起來,眼眸彎彎的,“我想問一下,蘇大人接近阿若,是計劃中還是意外?”
秦家是揚州這事很好的合作對象,而阿若在司州與他有交集,那……阿若出個門恰好就救了他,是預計之中還是意料之外?
蘇子銳微愣,随即沒好氣地諷道,“本官被追殺的關頭還能查探到她在哪裡逍遙不成?”
就算沒有刺殺,他也是打算弄個意外出來失蹤隐入暗處,隻是沒想到洛尹這麼不耐耍,不過是挑破了官銀跟西北的關系便吓得千裡追殺,他便順理成章地利用這個事坐實失蹤的傳聞。計劃趕不上變化,受重傷是意外,遇到她也是。
像是很滿意他的答案,齊紹真輕語,“那果真是有緣。”
“齊公子,本官再提醒一次,此事事關重大,你既然是良民,那做好本分即可。”如今情況在他掌握中,蘇子銳不希望有任何多餘的人入局。
“說起來,還沒謝你昨晚救了若若。”齊紹真沒應下,反而提起那個如今還昏迷着的姑娘,“那丫頭怕疼,要不是你當機立斷拔了箭給她解了毒,她估計就熬不過來了。”
心頭一顫,蘇子銳敏銳地覺察到他的試探,垂眸掩去思緒。心下卻暗忖她之前可沒這般嬌氣,先前跳下河還能拖着他爬上岸,如今才一箭便熬不過來?
齊紹真不放過他任何的表情,見他眉目不動的冷然,挑眉一笑,“不過如今也不太好,傷在後肩,躺也躺不了,真讓人憂心呐。”
“既然如此,便歇着吧。正好别随便混進别人的事裡頭。”蘇子銳冷漠地哼道。
微訝地頓了一下,齊紹真掃了眼他不自覺攥起的拳頭,笑了笑,“确實該養養。對了,福田知縣景瀾是我的舊識,昨夜他進了城,我既居于此地,自當一盡地主之誼。”
截了他的人還這麼好意思說麼?
蘇子銳眸色轉冷,“真巧,景大人也是本官故人,本官對揚州事務不太熟悉,還想着好好請教他。”
齊紹真笑得狡黠而舒心,“算起來,他該到了。”
話音一落,門便被人從外頭推開,景瀾沒好氣地瞪了眼笑意盈盈的齊紹真,“你這地主之誼能不能有點始終,你來就順便帶上我啊,那九百九十九個台階是人走的嗎?”
自己有輕功一出溜就上來了,他這個苦命的文人還得慢慢爬上來。
“你不就爬上來了嗎?佛祖會看在你虔誠的份上對你多多保護的。”齊紹真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蘇大人,我剛才的話一直算數,我等你。”
說罷,便按着秦治的頭離開。
蘇子銳看着他的背影,嗤了一聲。說了那麼多,誰知道是哪句?
房内隻剩下兩個官員,氣氛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