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還在下着，兩百件新到的貨一轉眼賣了百來件。客人來了一波又一波，看熱鬧的人始終是大多數。

到了黃昏時分，人來人往，隻剩下那個貴婦人仍在挑選着。

“義正，你和莫蓮今晚就留下，我在家給你們做飯吃吧。”

“家”，太遙遠的詞了，莫蓮沒有聽過，隻覺得從小到大，好像是四海為家。

她握住嶽師傅的手，聲音有些顫抖，“家裡，有什麼好吃的呢？”

嶽師傅一個人呆着慣了，平常也就給自己做點素材，再配上隔壁巷子的豬頭肉，草草了結一餐。

“沒什麼，一個青菜，再配上一兩豬頭肉罷了。”嶽師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想來是誤會了莫蓮。

“我又不要什麼山珍海味，這樣家常的菜最好了。”莫蓮輕聲回複。

窗外的雨帶着刺骨寒風慢慢地飄下，預示着寒冬的前奏。

嶽師傅在屋子裡點了火爐，把方才冷了的茶放在架子上溫着，火星子“滋滋”響着，為這屋子裡增添了更多溫馨。

“買單。”

這樣的寒雨天氣，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所以門外再小的聲音，室内也聽得格外清楚。

莫蓮戳着義正的胳膊，“你看到沒，被我說中了吧！”

義正推搡着莫蓮，“趕緊地，出去買單。”

那貴婦人靠在欄杆上，冷淡地叫嚷着，那語氣裡帶着十足的傲慢。莫蓮最煩的就是招待這些自以為是的客人，她看着這女的盛氣淩人的樣子，心裡就尋思着一定不給她打折。

店裡的新貨被翻爛了，那貴婦挑出來二十幾件，随手一指，“包起來吧。”

這女人雖然傲慢，但是挑選的東西都是樣式奇特，十分符合莫蓮審美。

“一共二十五件，價格不等，算完一共八十一錢，八兩銀子。”

這貴婦人今兒情緒不佳，聽到這銀錢，立馬垮了臉。

“喲，那城西邊境的鹿皮衣服，也就這個價，你這做工再精緻，也是布的。”

義正在内屋聽着都想發火，恨不得立馬讓這女的滾蛋。但是好歹認識了莫蓮這麼久，也學習了一些莫蓮控制情緒的本事兒。

“姐姐，我們這的東西從做工來看，真的值這個價格。”義正倒了杯茶，出來圓場。

隻有莫蓮知道，她在壓抑自己的怒氣了。

莫蓮上下打量了這女的全身，不看不知道，簪子是鎏金赝品，胭脂才經過一下午就脫妝。

想必也是個外強中幹的主兒。

“老闆，看你這一身，也是識貨的。不然也不會在我們這裡徘徊一下午，我們的衣服也是真的賣給有品位的客人。”

那貴婦皺着的眉頭此刻舒展開來。

“咱們當交個朋友，給您再便宜一點，七兩半。多的也就沒有了，畢竟我們還得靠這個店鋪生存，您見多識廣，必然知道這個價格真的很到位了。”

說完，又給這婦人添茶。

那貴婦氣質徹底軟了，畢竟趾高氣揚的底氣隻有一樣——那就是實實在在地花錢。

莫蓮這一頓誇贊，那婦人再為難也沒了意思。能做生意的，都不是傻子，給足了面子，真正的利益不落實到位，也是沒用的。

“包起來吧。”

婦人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給了錢便轉頭走了。

義正看着那人遠去的背影，幫着莫蓮收了一下殘局，沒有再發言。

“你這是欲言又止了？”

“可不，都買了單，就讓她吹噓兩句吧，無非是自己的生活也如意而已。”

臨近冬日，天都要暗得快些。

嶽師傅出門買了兩斤豬頭肉，又炒了一盤大白菜，再配上些花生米，喊兩人進來吃飯。

白花花的米飯冒着熱氣，在這秋末的濕冷空氣裡格外顯眼。這頓飯雖然簡單，但是極其認真。

莫蓮回想起往日種種，自己好像很久都沒有好好吃過飯了。好像她的所有年歲裡，都是自己一個人漂泊着，在現代，對于吃飯這件事總是很潦草，小時候孤兒院講究紀錄，規定所有小孩在一定時間内就餐。長大了以後開店，她又總是安慰自己很忙，買點雜碎就把一頓飯解決。來了安朝，為了幹活節省時間，都沒有認真的咀嚼過每一口飯菜。

她對于認真吃飯，總是有一種回避的情緒。此刻她才明白，在她的潛意識裡，認真準備飯菜這種事是給有家的人準備的。

“吃飯啊，愣着做什麼？”

義正看着莫蓮呆滞的樣子，“你怎麼又陷入思考了。”

莫蓮點頭，“聞着香。”

“坐坐坐，天冷了，給你們煮了秋梨湯，潤肺溫補。”

莫蓮看着眼前這景象，眼眶裡竟不自覺濕潤起來，原來她一直逃避的，也是她内心深處最期待的。

“你這是…”

嶽師傅和義正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被她不明所以的眼淚吓到了。

“沒事，我感動呢。”

“一頓飯而已，每家都有的，有什麼必要。”

莫蓮想起來小時候自己一個人在孤兒院過年，午飯時分自己趴在窗台上，看着别家飄出來的縷縷炊大出神，她的腦子會情不自禁出現一句話——一日三餐飄出的煙火氣，是旅人歸家的指路燈。

“我媽，不，我娘…”

莫蓮擦了自己的眼淚，平複了自己的情緒。

“我娘說，看着白米飯上熱騰騰的水氣，就知道了回家的方向。”

嶽師傅看着莫蓮認真的樣子，忍不住調侃一句，“還沒聽你說過你娘呢？”

莫蓮當然沒有娘，她隻是在借一個虛拟人物的口，傳達自己内心的真實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