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知是誰遲鈍應了一聲。
這次的靜默比以往還久,徐風知聽見他聲音快要低到塵埃裡,但每一字都清楚得過分。
“我在黏着她。”
一盞燈籠悠悠,風過漸冷,沈執白拽了拽許話甯的劍穗,她了然笑笑,二人對望一眼招呼着衆人先走。
小院又剩他二人,沒人說話,孟憑瑾也聽不見徐風知的心聲,錯頻心跳帶來的感覺他很不習慣,他問:“這些都要劈完嗎?”
徐風知側身閉目,“當然,好好幹。”
孟憑瑾去天穹派觀摩那幾日徐風知天天躲清閑根本就沒來劈柴,以至于現在柴房裡滿滿當當全都是未劈的柴木。
孟憑瑾看着比平常要多出三倍的工作量,微微偏瞳,看上去太過性子軟好欺負,低頭重複:“師姐,真的都要我一個人來做嗎?”
她尚未答話,孟憑瑾藏起眼底不被洞悉的笑意,轉而怯怯問她:“師姐是在欺負我吧?”
徐風知心說許話甯都走了何必再演,可方才的字句還停滞在心湖打轉,她很難不去想這是否是某種心照不宣的試探。
但她不願想了。
“你師姐早走遠了,想讓她心疼得在她面前演才有用。”她聲音平和。
“可我是演給你的,算高明嗎。”
于是乎話音一落徐風知便心底晃響,扯得她糾結幾千遍還是悄悄睜開眼——
卻見那漂亮美人萦着朦胧月色舒眉染笑,腰身纖細單薄,裹挾着難以言喻的柔和羞怯,身上那些掩埋起來的明媚影子沉默無聲地在她面前瘋長。
是玉眉峰上讓她一眼就刻入心底的忘不掉。
當時她就很想沖上去和這樣的明媚抱個滿懷好好貼一貼,此刻、此刻倒不想了。
此刻,她滿眼都是那沾染粉意的耳尖。
此刻想,咬一咬。
她腦海中忽然一遍遍地響起方才漆黑一片裡看不見神色、那句無辜裝出來的“好疼”二字。
徐風知如何騙得了自己,如果這是反派的手段之一……她眼睫低垂。
“真是個高明的手段。”
得到誇獎的孟憑瑾被暈了紅臉,因此格外可愛,試探着想靠近她一點點,水色眼眸裡護住了一點光亮,也許這光生于那個寫了好字的燈籠。
風勢怎麼不聲不響就變急,徐風知側身閉目,不去看他,“下次和就話甯師姐這麼說吧,很有用,她會心疼你的。”
一句話砸暈了孟憑瑾,他在書裡十九年間受過的諸多苦痛都不如這一刻猛烈得讓他不知所措,仿佛将心交出而那人收手,眼看着摔成幾瓣。
回過神眼淚已經掉下去了。
他忽然開始厭恨讀心這個能力,因為他聽到的,全部都是不信二字。
[不信、他不喜歡我、不信、他不該喜歡我、他該喜歡話甯師姐的、都是試探、對、我什麼也沒做啊、不信、對都是假的、不喜歡、不信…不信。]
一個人要怎麼向另一個人證明心意證明喜歡呢?難道要把心剜出來給她看麼。
也許她又會說:“不信,這上面又沒寫我名字。”
太像是她徐風知會說的話。
那個寫了好字的燈籠終于是支撐不住,從樹枝上摔落,沒人去拾随緣滅掉了。
孟憑瑾心裡氣惱,委屈占了上風。
方才他眼尾還因她而绯,如今倒确是更紅了,可就是啪嗒啪嗒掉着淚,也是為她。
欠她的。
無聲委屈的孟憑瑾不知道,背過身裝睡的徐風知也是一張哭得稀裡嘩啦的臉。
她悄悄抹去眼淚苦着臉一遍遍哄騙自己,再一回又一回絕望地去意識到自己完蛋了,真的喜歡上了一個書裡的人,一個以後再也見不到碰不着的人,一個不存在的人。
真釣她也好,假手段也罷。他二人的緣分都太淺了。
這明知無路可走的緣分,徐風知認為不計後果的開始是一種不負責任。
是,她大可以随着這撩撥溺斃進去,哪怕等待她的真是一劍,她根本不在乎。可如果并非是一劍,而是某人站在那層層蛛絲的淵底明媚帶笑,攤開懷抱等她墜落,溫柔接住她心滿意足地說真的喜歡她、想黏着她。
如果真是這種情況,徐風知覺得自己會瘋。
如果真的喜歡上她,那她出去以後消失在書裡,孟憑瑾會怎麼樣,要背負着多少獨自走下去,又會懷揣上多少本不該有的沉重。
徐風知抑制着哭聲,一絲一毫都沒洩露出來,唯有眼淚流得失控。
一旦有所開始,就會釀果,而這明知是苦果,她不忍讓孟憑瑾吞下,所以她不能溺斃進去,她要盡快抽離出這世界。
黑暗裡,那是兩張一樣挂着深淺淚痕的臉。
同樣的難過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