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東西當曆史入門還挺好玩的。”顔閻笑嘻嘻地承認,“當真你就輸了!”
摩爾曼斯克比首都慢五個小時,大家仗着歐洲人認不出亞洲臉,在各個導遊團裡流竄。又是坐薩摩耶雪橇,又是玩巨大的秋千,還有一陣鑽進了核動力破冰船。
顔閻大部分時間都縮在呼叫中心裡守門。她不愛出門,對極光也沒有很大的執念。康爍影有幾次想跟她換崗,她都扒着門框不撒手:“你不許拽!你再拽我叫了啊!把所有人都引來,看看我們明天上不上國際新聞!”
“你出去玩玩嘛!”
“我不去。”顔閻滾回牆角,“我就是不喜歡旅遊。”
“那你來幹嘛?”
“和你們玩啊。”顔閻擡起眼睛,理所當然,“你們沒事回來和我說說話,我就很開心。和朋友在一起哪裡都很好玩。”
這話說的康爍影怪不好意思,也實在沒法多說。撅着嘴跑了。
在雪地裡滑了一跤,回來暖手腳的律師說:“你們這個地方應該裝修一下,當個秘密基地。”
“我們也想,但高中生太忙了,一直沒空。”
“我會貼牆紙,還會裝地闆。我家就是我自己裝修的。等結束了我就給你們裝修。”律師從家裡拿來杏仁茶給大家分,“我還能把我家那個短腿小圓桌送給你們。本來那個是我給自己看電影準備的。結果我至今一次電影都沒看過。”
顔閻實在有點受不了杏仁茶了,不動聲色地把整杯塞給劉征蘭,挨了劉征蘭一個不可置信的眼神:“好哇好哇。我們舉雙手支持!”
四個人輪流睡覺,中途高中生還寫了半張卷子,剩下半張抄的劉征蘭的。熬到淩晨五點,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歡呼:“快拍照!快拍照!”
四個人頓時精神了。隐藏在桦樹林裡的呼叫中心不好出入,她們把門挪到城郊,跟着極光獵人的車一路瞬移。最後兩輛車停在城郊的雪堆上,她們也停了下來。
除顔閻之外的三個人跳出門框,雪被踩實的時候空氣從空隙中擠壓出去,像小時候穿的吱吱鞋。不凍港的風不刮臉,冰絲綢似的撫在臉上。高天之上藏藍無雲的夜空呈現出一種水晶般的澄澈。
深綠的火彩在水晶之上流轉。
這就是極光。
天頂垂下的冰柱,夜的簾幕,凍結的冰層下流動的海水,女神的飄帶,巨鲸遊過的水痕。
那樣湧動的天光,那樣溫柔的漩渦。
康爍影拿着相機一陣猛拍,嘴裡不時發出無意義的驚歎。劉征蘭呆在那裡,眼睛直直地看着頭頂的天空。
律師的脖子仰得太厲害,身體違背她的心跌坐在地。她躺在雪地上,直視着極光的深綠。不知是因為不願眨眼還是純粹的感動,她感到自己的眼睛像一汪溫泉。
她耳邊的雜音拉出一條長長的平直的線。
她想到了那個死人。
ta從樓上跳下來的時候,一定想到了這樣的光景。那粉筆般灰白的天和地都離ta遠去了,ta的心已經來到了這樣的夜空下。
律師無數次觸摸過那份資料。在律所咖啡香彌漫的冰冷桌台,在人們憤怒的指控中,在模糊日夜的屏幕光芒裡。但她迄今為止,第一次對這個死人空白的履曆産生了感情。一想到ta逃離了整個世界,她感到衷心的快樂和祝福。
如果我們還有機會見面的話。
律師想。
我們一起來摩爾曼斯克看極光吧。
在她震耳欲聾的心聲中,深綠的光芒向天的盡頭退去了。
那一天,顔閻和康爍影上課時的睡眠質量達到了一個驚人的巅峰,同時被老師拎出去吹冷風清醒。站在班級門口的走廊上,兩人隔着天井打了個照面,心照不宣地擠眉弄眼。
劉征蘭是這次旅行中的最大受害者。她承認自己很高興,但也正如她預料的,她的睡眠打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她不得不放棄當天晚上的作業彌補。可她又頗有尊嚴,不願意抄襲或者代寫,所以作業的窟窿也越來越大,目前正在上課偷補,還要提防自己忽然睡着。
律師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她興高采烈地開庭,并且在原告們指責她為罪犯辯護時完全沒有進行普法教育,反而亢奮地表示:“既然我給罪犯辯護,我也觸犯了道德上的禁區!不如你們把我當罪犯審判了吧!”
原告們群情激奮,當場要求判處她死刑。在“死刑”的聲浪中,律師放聲大笑。
嘲笑無疑是對個人情緒的最佳結構,原告們面面相觑。他們急于讓沒有道德的人受到懲罰,又不甘心讓犯人就此得償所願。于是他們想出了一個好辦法:
違背犯人的期望,把她從死刑改判無罪。
法官也對這場審判感到疑惑,又不願意違逆民意。為了快速結案,真的把死刑改為了無罪。律師被當庭釋放。
這都不影響律師的快樂。她整理了自己的家,帶上了手機和美好的心情人間蒸發,再也沒回來過。
走之前,她給呼叫中心重新刷了一遍漆,鋪了蜂蜜色木地闆,還把承諾的矮腳圓桌搬了進來。
實在不好意思免費要她裝修,于是請了奶茶的三人拘謹地縮在一個小角上:“你就這麼免費幫我們啦?”
律師一邊裝踢腳線一邊帥氣地擦了一把汗:“少管,我樂意。”
“那……那我們留個聯系方式。”康爍影調出手機二維碼放到她眼前,“沒事你可以找我們玩,我們還能給你省車票。”
劉征蘭陰暗地寫作業:“不會的政治題也可以問你。”
律師洗手後加了她們每個人。在她們按同意的時候忽然陰險一笑:“我不一定會回你們的。”
顔閻回以陰險一笑:“我們也不一定會找你的。”
顔閻劉征蘭和律師對着邪笑,隻有康爍影不明所以,毛骨悚然,心想這一群都是啥人啊。
皆大歡喜的氣氛中,隻有她們的老師們不大開心,她們都為律師放棄了律所的工作而捶胸頓足。很多年後還能聽到她們的惋惜:再也沒人會給她們送好喝的杏仁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