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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紙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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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爍影驕傲地點頭。律易棋覺得自己被攻擊了,很生氣,轉頭多拿了一個沒用過的勺子,從康爍影碗裡舀了一勺黑芝麻糊。

他舀完那一勺,和劉征蘭充滿憐愛、像看玩自己尾巴結果撞上馬路牙子的貓貓狗狗一樣的眼神對上了。

“幹嘛?”他警覺。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她說,“當事人,造成這件事的那兩位,現在去哪了呢?”

律易棋真沒忘:“她倆去了哪裡其實無所謂。”他說,“我把那個跳格子擦了,她倆要考慮的隻有如何說服自己。”

“這麼草率?不會洩密嗎?”

“不怎麼會。我們的文明裡有一個社會學詞彙,你們地球的一位科幻小說大師也提出過類似的解釋。好像叫Sep,意思是Somebody else's problem,别人的問題。就是我們的大腦會自動過濾掉的,讓我們視而不見的問題。因為對我們的生活沒什麼影響,所以我們也不怎麼在意,最後就會成為一個盲點,或者被自動補全。”

“真的?”劉征蘭覺得這個風格不太對。

“真的。”律易棋神秘一笑,“至少科幻小說那部分是真的。總而言之,她們會自己找到解釋的。”

此時此刻,“她們”,溜進舊樓,偷走了器材室老師的鑰匙,鑽進橋牌室,打起了橋牌。對之前發生的一切全然沒有悔意,可謂是各種意義上的死性不改。

宋玉芳興緻勃勃,一邊打牌,一邊嘎吱嘎吱嚼着年輕人的小糖球。她的味蕾老化了,早已不像年輕時那樣敏感,做飯加的鹽往往比年輕時多小半勺。甜味卻比鹹味更能刺激她,牙神經的疼痛自會提醒她一切。

“好久沒有一起打牌了。”她歡快地說,“你說,我們怎麼沒有約着一起打牌呢?”

“我不上班?不賺錢?”孫家二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宋玉芳的手停住了。她用鈍刀般的眼仁看着孫家二皮膚松弛的臉,牌的邊緣割過她的指尖,最後也隻能在她粗糙的指腹上留下淺淺的劃痕。

“真的一點時間都沒有嗎?”她說,“我生過女兒,我也上過班。我不是每天都拖地,家裡輪流洗碗,飯菜在電飯煲裡熱着就行,經常是我回家了,女兒早就吃完飯了。那個時候榕城還向好,總是有很多人。晚上我出去扭秧歌、跳舞、帶着我女兒去逛公園。但是我怎麼沒有想到要和你們見面呢?”

孫家二驚詫地打量她:“你神經病吧!”她說,“有時間和老公小孩在一起,誰和初中同學出來打牌啊!”

宋玉芳沒有回答。她總是慢吞吞,話少,但每天腦子裡的話能填滿十卷磁帶:“你初中畢業後不是去做詐騙了嗎?現在還做嗎?”

“賣盜版光碟怎麼就叫詐騙了!我那叫重創資本主義!”孫家二頗為得意地揮舞着左手,“後來還有自印明星海報,倒賣紙殼箱,代簽字,躲着城管賣自己家做的澱粉腸和跳大神。”

……聽起來全都離詐騙不遠。宋玉芳甚至猜測她的澱粉腸用的是最便宜的原料。

孫家二理直氣壯,“我賣明星海報都比市場價便宜,跳大神也不喂亂七八糟的草藥和土方子,有客戶才有我的行業!我隻拿錢,又不欺負人。沒有我,那些小孩兒隻會更慘。”

宋玉芳懶得回複她的歪理邪說,她把牌倒扣過來,雙手掌心貼近,比劃出一個小小的縫隙:“你一點點空閑都沒有?”

“誰跟你一樣閑。”

宋玉芳把手又貼近了些許,強調那個“一點點”。

“……好吧。我兒子有時候去朋友家玩,那個時候我能出去跟老太太們扇扇子。”

“為什麼我們沒想過出來打牌?大家可能時間對不上,但我們怎麼連試都沒試過?怎麼沒有一個人想過?”

孫家二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即使上學時大家緊密得仿佛一個人身體裡的細胞,但所有人都默認,初中畢業後,大家就會分開了。大家會是見面了叙舊的關系,會是給孩子的懷舊故事裡的角色,會是老了之後的一通電話。唯獨不是出來打牌的關系。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一個人想到要一起打牌呢?難道大家在桌子上玩那一副牌的時光裡,有人出了千嗎?有人沒付出真心嗎?有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理解規則嗎?

還是因為,我們那個時候都太年輕了。年輕得沒有重量,年輕得可以輕松地跳格子,年輕得以為研究透橋牌,就研究透了世界的秘密。

但是很快,孫家二想通了。這個人生裡,隻有婚姻、工作和孩子才是真正的牌局,其他的東西都是桌布上的褶皺。友情啊,橋牌啊,都是奢侈的東西,它們比金條還稀有,比太陽還遙遠。擁有它們的隻會是住在别墅裡的富人和遠離地球、住在太空站裡的天人。

她把這些告訴了宋玉芳。她多年前的朋友看着她,臉上有很多脂肪流失的痕迹,這讓她顯得沉重,老邁,不輕盈。

“這是一種不現實的東西!”孫家二絮絮叨叨地說,手上不停地出牌,“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明知道聚不起來,為啥還要聚呢?”

宋玉芳沒有說話。

“大家差得夠遠啦。我是個搞詐騙的……不對!我是搞心理咨詢的!你是個掃大街的。有些人是收租的,還有些人是老公養着的。我們哪裡能聊到一起去。”

孫家二是這麼說的,但她也明白這裡有一個小小的漏洞。打牌的時候,是可以不說話的。隻要看着牌就好,隻要揣摩隊友的行動就好。做什麼工作,找了什麼樣的對象,孩子的成績如何,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無需猜測的。

要猜測的,隻有手裡這一副紙牌。

“其實我想了想,不知道對不對。”宋玉芳說,“橋牌是有規則的,生活肯定也有,但沒人告訴我們。在這個規則裡,結婚,生小孩,大概是黑桃,有錢是黑桃A。其他的東西各有各的等級。友情和橋牌大概是紅心或者草花吧。”

“你想說什麼?”

“我是想說,不止黑桃能赢。偶爾也有紅心和草花作為将牌的情況。黑桃也不是最大的,黑桃上面還有無将。”宋玉芳攤開手裡的牌,大方地展示給孫家二看。她手裡沒有黑桃,最大的牌不過是草花K,“而且,沒有方片,紅心和草花,要怎麼組成一副牌呢?”

世界的規則就是這麼簡單。它不在老人的經驗裡,不在孩子的哭聲裡,不在亮閃閃的硬币裡。從頭到尾,它都在紙牌裡。

很多東西都有了解釋。原來家人和金錢讓她感覺單調、不足夠,是因為它們是騙局。滿手的黑桃是組不成一套牌的。

孫家二用了六十多年構建起來的世界,用老人們的經驗,用同齡人們的語言,用古人們的價值所構建出的銅牆鐵壁下,掩埋地基的土緩緩滑落了。

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這難道是她的錯嗎?沒能成為一個正直的人,沒能有體面的人生,沒能坦誠地面對自己,這難道是她的錯嗎?人們都是這麼迎來老年的,人們都是這麼度過人生的,難道所有人都是錯的嗎?難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害她嗎?

投奔多數遠比堅守自己的内心要容易。孫家二豁然起身,用嘶啞的方言痛罵道:“你嫩娘說的什麼晃子嘞,害是俺的錯嘞?嫩憑啥就覺着俺稀得跟嫩玩?打個牌嫩娘的值幾個錢内?”

被方言劈頭蓋臉一通罵的宋玉芳卻嘻嘻笑起來,熟悉的鄉音從她舌尖蹦出:“嫩要是不稀得,留在那邊當橋牌王幹什麼嘞?”

孫家二說不出話了。她已經很難輕松地哭出來了,她的鼻子堵塞,鼻炎藥常年揣在兜裡。可是此時,眼淚還是沿着她她粗糙的皮膚褶皺,爬滿整張臉。

神婆和保潔對視了。兩人看着彼此的眼睛。

孫家二和宋玉芳對視了。兩人回到了初中的課堂,那個在課桌下,和前桌的老謝、小楊,旁邊的白小姐、老李,還有後桌的玉兒、小金,一起打橋牌的日子。

那個時候,隻要有空,他們就争先恐後打橋牌,記錄勝負的紙張,一天能用兩面。大家盡量不發出聲音,隻能用草稿紙對話。要是老師的眼睛投過來,他們就會裝作無事發生。

隻要任何兩個人對視上了,那可就完了。越嚴肅的場合越憋不住笑,那兩個人就會驟然開始狂笑,笑到空氣從肺裡溜走,笑到肩膀開始抽動,笑到眼淚模糊視線,笑到脖頸伸直臉龐高揚。

孫家二和宋玉芳再次發出了那樣透徹、歡快的笑聲,她們已經幾十年沒有這樣放聲大笑了。她們年輕的靈魂仿佛跨越了時空,回到了這張牌桌前,但是中間那沒有相見的幾十年,還是清晰地橫亘在她們中間。

笑聲漸漸停歇,孫家二跌在椅背裡,揉弄着臉上僵硬的肌肉。她的聲音輕輕的,仿佛是從很遠很遠的過去傳來:

“我十五歲的時候,以為自己能玩一輩子橋牌……”

她的話音落下,這把牌便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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