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茫然的莫過于:她把槳忘在岸上了。
她就這麼漂呀,漂呀,在這個不怎麼大的水池裡漂蕩了五分鐘。
池塘裡的魚不知道為什麼都怪怪的,一直想跳到她的橡皮筏裡,她煩得不行,蹲下來用手掌的骨節敲魚頭,敲了半天,她找到了樂趣。
學校的魚頭,居然能敲出一種格外清脆的響聲!
這個長得平平的像一隻大餅的魚是哆,那個身上皮很厚的是來,特别細特别長的那條是咪……
她集齊了所有的音符,運用她不怎麼紮實的樂理知識敲出了一首《歡樂頌》。
她正忘我地敲着,一個女生被音樂吸引,慢悠悠站到她面前。
女生:“你在幹什麼?”
“唱歌。”
“啊?”
“不好意思家有兒女看多了。重來。”顔閻清清嗓子,“我在漂流。”
“好玩嗎?”
“就那樣吧。”
“那你為什麼要玩?”
“我下不來了。”
顔閻面無表情地蹲着,手裡捏着張開大嘴絕望喘氣的錦鯉,神情仿佛一位古代智者。女生有些遲疑地拿起地上的船槳:“呃……需要我幫忙嗎?”
顔閻從容不迫:“多謝。”
營救成功後,無所事事的顔閻在女同學的邀請下,開始在操場上遛彎。
顔閻很努力地想尋找話題。讓她翻翻自己的腦子裡有什麼哈:二次元,一些沒什麼用的搞笑曆史故事,地獄笑話,充滿個人觀點的情緒輸出,虛無主義論調,肯定沒人看的原創小說……這不什麼都沒有嗎!怪不得她交不到朋友,原來是她完全沒有愛好啊!
于是兩個人就在這沉默的氛圍裡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康爍影撲上來質問女同學會不會打橋牌,顔閻才得以回到熟人的氛圍裡。
那個女生也很識趣地主動跟她道别,兩人就此分開。
在興趣班找到認識的人是很好啦。但是她這種沒什麼特定愛好,語言風格落差極大,還不大願意聊一些落地的現實話題的人,和一個普通的友善女同學還真不一定聊得來。
于是她在忐忑中伸出手,同對方握了握:“你好,你好,我叫顔閻,尊姓大名?”
女同學委屈地眨巴着眼睛:“你把我名字忘了?”
“沒有啦!”顔閻說謊,“這不是正式一點嗎!我也報了我自己的名字呀!”
女同學被這種正式晃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她伸出手和顔閻握了握,手心柔軟,有一點汗的濕潤:“我是周真真。”
周真真是個柔順的女生,性格裡不可避免地夾雜了一點軟弱。顔閻認命地成為了她的保镖。
興趣班開了兩節課,氣溫明顯上升,有了一點暮春的征兆,到了楊絮紛飛糊人滿嘴的季節。
周真真對楊絮過敏,一到四月就會起小疙瘩。顔閻自覺為她擋了一路楊絮。進門的瞬間仿佛伍子胥過昭關,滿頭都是絨絨的白色楊絮,發型和她的經典款黑灰拼色衛衣特别搭配。
所有同學和老師都愣住了,而後放聲大笑。一群人上去給她抓楊絮。顔閻像被猴群抓虱子的小猴子一樣低着頭,在大家笑的間隙裡裝委屈,讓大家輕點動手,别把她稀疏的頭發扯掉了。
所有人都參與了抓楊絮,除了兩個人。
曆史名人社裡有一對小情侶,情侶裡的女生來自顔閻的班級。兩人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實際上兩人對曆史和名人的興趣比不上他們對彼此興趣的十分之一。
顔閻對一切愛情過敏,這兩個人隻要湊近,她就會發出大聲的歎息。這完全沒有阻止他們,他們會有意無意地撐起旁若無人的情侶結界。
顔閻很憤怒,給兩人取外号為:煩人精(男)和戀愛腦(女)。
他們的存在嚴重影響了社内氣氛,即使本社隻在每周三四的晚自習前活動四十分鐘,社員們也更想聽一聽曆史小故事,而不是看情侶對抗全世界。
久而久之,曆史名人社就變成了情侶在一起偷偷摸摸(實則光明正大)地打情罵俏,其他社員坐在另一張桌子上虔誠地曬太陽、寫作業、複習,順便聽老師講小故事放松。
其他人圍着顔閻抓楊絮時,戀愛腦好心腸地給周真真遞紙,讓她擤一下鼻涕。而後調笑一樣跟煩人精說:“我要是過敏,你怎麼辦?”
煩人精說:“你就算過敏也比她好看。”
小情侶的聲音正好卡在一個微妙的停頓裡,那個時候,同學們的說話聲迎來了一個小小的間隙,煩人精說的話剛好能被所有人聽清楚。
周真真過敏的臉看不清楚臉紅。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該不該擤鼻涕。戀愛腦尴尬地又多抽了幾張紙塞進周真真手裡,一個勁兒地低聲道歉。
周真真很想哭,想大聲怒斥,但比語言先沖出口的是哽咽。她隻能搖着頭,沉默地表示沒關系。
受害者加害者和老師都沒說話,顔閻卻“呼”地一聲仰起頭,眼睛直勾勾盯着煩人精:“你差不多得了。平時在教室裡叽叽歪歪我們還沒說話呢,人家過敏你還在這兒說風涼話,要點臉吧。”
有老師在場的時候,學生們都不會想把事情鬧大。但這個人是顔閻,她一向不管别人也不管自己死活。
煩人精忽然起了倔勁兒。他一把推開女朋友,大跨步走到顔閻面前,俯身看着她:“我就說,怎麼了?”
顔閻罵人不是那種剛勁有力的,她不會說髒話,對罵不占優勢。于是她用一種陰陽怪氣曲裡拐彎的語氣陰陽:“喲,說話這麼有底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年級第一呢。犯賤還理直氣壯的,真是沒臉沒皮天下無敵。”
戀愛腦急忙過來拉着顔閻道歉,老師在後面拽着男生,嘴裡也說讓顔閻算了。
看着女友低聲下氣地為他求情,煩人精的尊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擊。一股悲憤油然而生:“你敢讓我女朋友給你彎腰!?”
大家被尬到了。帶手機的紛紛在下面給朋友發消息吐槽。
顔閻詫異地看看他,又看看戀愛腦,一伸手就把周真真和戀愛腦一起攬到身後:“明明是你自己幹的爛人爛事!本來你閉上自己那張破嘴就沒事。結果你不僅伸着舌頭叭叭叭還覺得老子天下第一要錯也不是老子的錯。你女朋友有腦子,幫你道歉打圓場,你還覺得自己被侮辱了?我的天呐。”
顔閻轉過頭找了一圈,看到了藝術家和小喇叭。她指着他對兩個同學笑,“小學生的把戲:‘我沒錯,都是别人的錯!地球是圍着我轉的!嘤嘤嘤!’”
她惟妙惟肖的表演把小喇叭給逗笑了。小喇叭一笑,藝術家也跟着笑。笑聲就像沐浴露裡的泡泡一樣膨脹,最後整個教室都被泡泡淹沒,連老師和周真真都笑了。
沐浴露清洗了所有人的急躁和恐懼,煩人精本就不多的理智短暫回魂。但木已成舟,他又不能把話收回去。
正如蘿比厄爾夢幻影視制片廠的創始人碧破所言,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舞台。此時的氣氛已經到達巅峰,必須有一個合适的收尾。于是煩人精怒而掀起了桌子,滿桌的資料四散飛旋,奔向窗外尋求自由。在老師的慘叫聲裡,鬧劇以煩人精的出逃作為收尾。
戀愛腦慌張地看着顔閻,又看了看委屈的周真真,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
其實戀愛腦遞紙的一瞬,周真真就暗自原諒了她。她覺得自己真讨厭,剛才還把兩個人一起恨,恨到想讓他們一起淹死水池裡被魚吃掉,恨到想讓他們手牽手被搗成肉醬,結果對方一個動作,她就産生了一絲憐惜,連恨都不堅定了。
顔閻抹了一把頭上的草籽,在桌邊落座。看到這兩個人都沒什麼反應,又站起來一手挽着一個,讓她們兩個挨着自己坐下:“你慌什麼慌。周女士硬氣起來啊!你剛才就應該上去扇他兩巴掌!你這樣搞得好像我多管閑事一樣!”
而戀愛腦則被她安撫性地拍了拍後背:“沒事兒,不是你的錯。我們不喜歡他和我們喜歡你不沖突。”
說實話,顔閻并不怎麼喜歡戀愛腦,她對她隻是“不讨厭”的程度。但她一向不怎麼罵女生,所以對她還是和顔悅色的。
顔閻在曆史名人社大戰壞情侶的事迅速傳播。大家習以為常,完全不把它當事,以至于輿論裡隻有同情戀愛腦擇偶眼光的女生和想要暴打煩人精的過敏人士。
劉征蘭聽聞後狂笑,說早知如此我也去你們社了。天文社幾十個人用同一個望遠鏡,她排了兩周了還沒排上。
康爍影挺好奇:“天文社一個熟人沒有,沒有我倆你怎麼說話?”
“我又不是沒嘴。我可以裝作開朗。回到班級再用冷漠創死所有人。”
劉征蘭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身體前傾跟她倆說悄悄話:“我們天文社最近發現一件好玩的事。”
“什麼事?”
“學校池塘裡的魚會吃垃圾。”
顔閻縮回去:“你的冷笑話功力下降了哈。”
“不在于這個!”劉征蘭瘋狂擺手,“那些魚連塑料瓶都吃!跟個垃圾桶一樣。”
顔閻掀起眼皮想了想:“怪不得那麼肥。”
康爍影有點擔心:“會生病吧?”
劉征蘭說:“生病了我們就給它們個痛快,殺了炖魚湯給學生們補補腦子。”
顔閻說:“吃垃圾桶不就變成垃圾場了嗎?”
這句話戳到了兩個人的笑點,兩個人湊在一塊兒狂笑。而康爍影又開始不明所以:這兩個究竟在說什麼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