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剛結束,周圍全都是三中的學生,大部分人都在讨論操場上空的那個兩點、從四樓飛身一躍制服它的甘忘營、以及運動會上抓拍的表情包。
顔閻摘了口罩,熱得呼哧呼哧直喘氣。律易棋拿了飲料給大家分,顔閻大瓶冰紅茶,劉征蘭兩瓶蘆荟味全,康爍影兩瓶可口可樂,他自己喝雪碧。
顔閻等了一會兒,忽然拍案而起:“不對啊我們在悠閑個什麼勁兒!”
律易棋問:“你有什麼新線索?”
“不是呀!年級群裡發物理答案了!”
康爍影說:“你都知道了那我們肯定早就知道了。我們班連成績都貼出來了。”
顔閻目瞪口呆:“今天運動會昨天貼成績,太晦氣了吧!”
“你的分數我們也知道了。”劉征蘭道。
顔閻一頭紮進桌子底下:“别說别說,我不想知道。”
咕蛹了一陣兒她又探出腦袋,小心翼翼地問:“考咋樣?”
劉征蘭顧左右而言他:“你曆史不錯。”
“好了我知道了,求求你你别說了。”
律易棋問:“需要幫忙寫物理作業不?”
“有這服務?”
“正确率有保障。以前幫别人寫過,勉強能模仿筆迹。一次二十,價格公道。”
“你怎麼不去搶銀行!”
麻辣燙做得特别快,律易棋說果然是煮了煮完事兒,顔閻說怎麼說話呢,人家還要放料包。康爍影讓倆人閉嘴。
“怎麼樣?”康爍影問吃了一口蟹棒的劉征蘭,“榕城的小店不比楊□福的差吧!”
劉征蘭費勁兒地咽了個水晶包子:“我覺得世界上所有的麻辣燙和火鍋都沒什麼區别。”
律易棋吃了一個年糕,很欣慰,端着料碟去盛花生醬和腐乳:“唉,榕城離農村太近,東西都太自然。還是這個味道熟悉,這就是工業的氣息。”
這個時候外面又進來了一堆人,是沒有公西華和公冶長的公海組,郁霖雨、十八妹和編外人員小喇叭、藝術家都在這兒。她們跟顔閻打了個招呼,視線就飄到律易棋身上。
“啊!”小喇叭認出來了,“你是那個——”
“雜貨店老闆。”律易棋爽快承認,“我不會給你們的泡面打折的。”
藝術家道:“零個人在意。”
小喇叭指着顔閻大聲問:“你們三個怎麼和他玩兒到一起去了!”
顔閻豎起大拇指:“人格魅力!朋友!”
劉征蘭跟着她比大拇指:“學術交流,朋友。”
康爍影最後比出來:“同好(指氣泡水愛好者)交流,朋友。”
小喇叭說:“……你們就是跟羧基玩兒我都不接話茬了。”說完她就開始接下一個話茬,“你們看見今天的甘忘營了嗎!”
知情者們連連點頭:“看到了看到了。”
“你們覺得是怎麼回事?”
“呃……哈哈哈哈應該是什麼超能力吧。”康爍影說,“甘忘營其實是魔法少女。”
“也有可能是跳樓的高中生。”顔閻說,“畢業多年後找不到工作租房天天換每天送外賣做重體力活兒,一到家倒頭就睡沒時間追逐理想沒時間休息也沒時間和朋友們玩兒,思來想去覺得要是在高中跳樓就好了,于是靈魂回到了這裡徘徊。”
十八妹擔憂道:“我覺得是什麼……唯心的東西。你們也知道,陶縣地邪。”
“那多好。”劉征蘭道,“我們可以讓諾貝爾親自給咱們學校頒諾貝爾獎。”
“到時候你肯定能打聽到。你都打聽不到,那才是真靈異。”顔閻攤手,“順帶一問,喇叭醬,你今天和藝術醬穿的是閨蜜裝嗎?”
雖然整體都是校服,但小喇叭和藝術家都披着一條披肩,腰上頭頂挂着很搭的配飾。雖然多少有做作的嫌疑,但考慮到這是難得可以穿私服的運動會,洗頭化妝的大有人在,甚至有男生孔雀開屏般噴了香水,所以她倆的打扮倒是可以理解。
藝術家比小喇叭先崩潰:“你給我搞清楚!她這是森女系,我這是波西米亞!她的是茶色針織披肩,我的是流蘇紗巾!她頭上的是布藝發帶,我腰上的是麂皮腰帶。”
“什麼什麼皮……有啥區别?不都是十幾年前街上的潮人姐姐們喜歡的那種風格?”顔閻不解風情,往她心口上捅刀,“都這個年代了,你哪來的這麼老的衣服?榕城還有古着店?”
藝術家大怒:“好人首飾店啊!你沒聽過活該!”說完她就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去挑麻辣燙。
首飾店,好古老的詞彙。現在都叫精品店。
而且她已經過了好幾年學校、家、補習班三點一線的生活了,要不是呼叫中心,估計能達成六年不出榕城的壯舉,誰會在乎首飾店啊!
“首飾店……”律易棋想了想,“唉,你們樂不樂意聽唐捐生平。我講其他宇宙文明的笑話和梗你們也get不到,隻有她咱們都認識。”
“聽聽聽。”顔閻來勁兒了,“我最樂意聽曆史小故事!”
康爍影警覺:“你最好講得好笑一點,要是像酒桌中年人一樣輸出政治觀點,我就翻臉。”
律易棋大驚:“你怎麼這樣想我!哎呀……我是那種人嗎!”
康爍影把吸飽湯汁的甜不辣夾開,分兩口吃掉:“說不定呢。”
律易棋很無奈地一擺手,切入正題:“你們知道遷氧和人類為什麼開打嗎?”
劉征蘭舀了一勺湯:“一對夫婦被刺殺?一個國家被閃擊?”
“因為人類狂搞生物科技,數場大型基因病讓人類數量劇減,遷氧成為了宇宙的主要種族。人類地位下降,在蜜谷、法茵蘭特等地,甚至淪為地位地下的可買賣人口。”律易棋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雪碧,然後把飲料瓶當驚堂木拍響,“這個時候泰雷恩特揭竿而起——不奉陪了!我們人類要獨立!蜜谷山脈,甯有種乎!”
“真就大秦啊!”劉征蘭叫。
“而且都短命。”康爍影說。
顔閻得意洋洋地把筷子伸進康爍影碗裡:“秦可不短命哦。秦朝短命,但是秦國壽命很長。春秋戰國時期就有了。”
“我這是辣的!”康爍影一筷子截住她,“那秦朝怎麼說是二世而亡。”
“朝、代、國都是不一樣的。周圍的人都認你做老大是朝,代比朝小一點,但除了五代十國,它都是和朝混用的,或者表達一個皇帝的統治時期。國就是割據的小國家啦。”顔閻很專業地說,“哦我忘了你是辣湯……”
康爍影狠狠吐槽:“你這人的記性怎麼回事。能記清這種事,不記得我是辣湯是吧!”
律易棋搶過話頭:“總之,這場戰争在當時叫做鍊式存續血戰,因為當時所有人都認為它隻能以滅族結尾。我們将其看作古代最後一場戰争。現在它的名字叫——”他拿起桌上雪碧的瓶蓋,高高抛起,然後一把抓回手心裡,“遺币戰争。”
“戰争的導火索是蜜谷的一名人類奴隸,去首飾店為朵朵奇家的男主人取定好的首飾,不小心落下了一枚硬币。男主人認為他私吞了硬币,辱之鄙之,鞭之笞之,剖心燙馔,刳頂菢卵,極盡酷烈。”
自诩文科生的顔閻把筷子尴尬地立在碗裡:“呃……是天機的問題嗎,我怎麼就聽懂了第一句和最後一句。”
律易棋眉梢一揚:“意思是:辱罵、鞭打、然後把他的心挖出來,用胸腔溫食物,剖開頭顱,用腦袋暖自己的孩子——具體是孩子還是蛋我也不知道,遷氧的孵化方式五花八門的——總之手法非常殘酷。”
康爍影望了望碗裡麻将和耗油拌得黏糊糊的麻辣燙,絕望地說:“吃飯呢!”
“所以人類共同體為了這件事發動了戰争?”劉征蘭問。
“還有很多前置沖突,種族啊,經濟啊,壟斷啊,殖民啊,各種各樣的。但對外導火索就是這個。”律易棋把培根在料碟裡蘸了蘸,卷着蝦滑和魚豆腐一起吃掉。
“那蜜谷死得活該啊。”康爍影說,“我覺得就是動物都不應該遭受這種虐待。”
劉征蘭一根一根吃金針菇:“我明明看見過你在看給蟑螂用酷刑的視頻。”
康爍影據理力争:“那不一樣呀!”
“一樣不一樣以後再說。這個問題在靈肉和人類上可以讨論。”律易棋從中暫停,“總而言之,兩邊打仗了,人民遭殃了,種族矛盾更深了。畢業後因為抽簽系統損壞被分配到爬行文明的唐捐上訴,學校因為她是人類沒受理!沒過多久,奇點學院炸了。後面的事你們應該知道了吧?”
後來姐們兒建國了。
三個人真誠地點頭。
“但是刻石人有所有年輕政黨的特點:天真。”律易棋從善如流,從康爍影碗裡接難吃的青菜,“有人戲稱,刻石人是奇點學院的學生會。因為裡面的人才真的幾乎全是奇點學院的學生和畢業生,雖然不限種族,但也正是因為不限種族,間諜事件頻發。雖然學生們攜帶大量實驗報告和器材出逃,讓刻石人的科技疾速發展,但是整個刻石人極度缺少政客,權力層出現大量真空。雖然唐捐在時可以武力鎮壓,但這不是長久之策。”
“更何況刻石人的整個總部都是在一個爬行文明的星球上。”劉征蘭拿紙巾擦嘴,“佐斐那剛在宇宙誕生,還沒搞清楚狀況,相當于讓一個嬰兒加入了戰争。”
律易棋點點頭,繼續說下去:“唐捐的戰術天賦很高。她劃定了數條邊界及緩沖帶。很長一段時間,刻石人都是和平的代名詞。但是在她建立三十三緩沖帶時,佐斐那在人類共同體和玫盧公約的共同圍剿下近乎戰敗,推進器大規模損壞,殲星艦駛入射程。”
“搞政治真的好難。”劉征蘭感慨,“感覺真誠的好人是搞不了政治的,隻有圓滑、反複、投機取巧的人才能成為真正的政治家。”
“我在矩陣學院的圖書館裡看過一句古話:政治家是不得安眠的。”顔閻吸溜吸溜喝湯。
律易棋撐着下巴笑了笑:“我下面要說的也來自矩陣學院的藏書,當然了,我看的是電子版。這些資料來自一位方諸的紀實文學作者,她采訪過大量遺币戰争的退伍戰士。根據刻石人曾經的一位基岩兵的說法——”
“經舷窗,稗官夜泣。披發齧指,扼頸自問:‘吾其義乎?吾其是乎?如之奈何?如之奈何?’言畢,戗臂禱天,三叩十座。淚盡血繼,衣衫盡染。”
三個常年經受古文翻譯訓練的人這回聽懂了:“聽起來好慘……”
“後來刻石人表達出了偏向人類共同體的政治立場——雖然對外說是加深對雙方的經濟來往,但是從後來的政策緊密程度能看出來,刻石人押寶在人類共同體。再後來就是靜默運動,這場運動過後,大量資料轉移到隐者星系群,唐捐也失蹤了。刻石人群龍無首,沒過多久就分崩離析,現在的刻石人是一種……呃……”
律易棋比劃了一下:“你可以理解為重制版或者影視版。雖然劇情畫面都不同了,但因為ip相同,所以對外硬說是一個東西!就占着個名頭,内裡完全不一樣!”
顔閻和劉征蘭面無表情:“好了你别說了,有點心痛了。”
“那佐斐那還好嗎?”劉征蘭一邊問一邊起把黏糊糊的水晶包丢給顔閻,“……我服了,為什麼要把撒尿牛丸切開。”
“當然不好。本來就是個不成熟的流浪單位,沒過多久,佐斐那的推進器就偏離軌道,撞上另一顆行星了。雖然當時的人們組織了疏散,但是效果嘛……你懂的,畢竟剛剛戰後。”
“啧。”劉征蘭撇了下嘴,“戰争是上層人的過家家。”
律易棋故弄玄虛地搖搖勺柄:“有一個小彩蛋。大家在戰後發現,蜜谷有一位自願參戰的人類蜂鳴師,和記載的經曆很像。都是朵朵奇家的奴隸出身,胸口、頭部有傷口,是男主人的貼身奴仆。”
“這都能活?”康爍影大驚,“科技萬歲。”
顔閻笑嘻嘻的,意有所指:“死沒死還不一定呢。”
“這位蜂鳴師曾因為遺落一枚硬币,被男主人毆打,胸脯和頭都留下了傷。但事後男主人後悔不已,不僅幫他療傷,還教了他蜂鳴師的手藝。他無比感激,朵朵奇破産後他在蜜谷參軍。而當時傳說他因酷刑而死的到底是誰呢?是政治陰謀,還是蜜谷的人類對自身處境的恐懼?誰也不知道了。”
說完這些話,麻辣燙也快見底。劉征蘭把吃不下的丢給顔閻,嚷嚷着要減肥的康爍影也接手了一點她的剩菜。于是嚴肅的曆史故事順着喉管,和香料、筍片、香菇、粉絲一起被咽進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