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議殿内,氣氛冷若寒冬,宮外,被禁禦軍拱衛着的一隊車馬終于駛出皇宮北門,向着長公主府而去。
車内用紗簾隔了内外間,宋滢獨自坐在内間,外間則坐着跟出來的宮人們,這次陪她出宮的隻有秋月和幾個二等宮女,司言姑姑得替她坐鎮中宮。
宋滢聽着越來越近的喧鬧聲,抑制不住好奇地看向窗外。
從皇宮到長公主府,途中要經過四座坊市,馬車隻走外街,有禁禦軍開路,馬車走得頗為順暢,隻是人群離得有些遠,宋滢掀起簾子一角,看向熱鬧的集市。
若非有長公主相邀,又有皇帝支持,她可難得出來一趟,皇宮外的世界,看一眼少一眼。
鹿鳴居二樓,葉明澤和季從安坐在老位置上,支起的窗棂方便他們輕松看見樓下的場景,熟悉的開鑼聲由遠及近,穿着甲胄的禁禦軍騎在馬上,手裡長槍磨得發亮,街邊衆人看得心底發寒,連連往檐下躲。
周遭聲音越來越靜,最終隻剩下馬蹄哒哒和車輪滾動的聲音,格子窗能遮住外面人的窺視,卻方便了宋滢正大光明往外看。
外街隻在宵禁前開放,修的很是寬敞,即使六匹馬同騎也不會擁擠,街邊店鋪林立,修得高矮不一,店内往來的多是錦衣公子和華服貴女,看起來似乎是個繁華地段。
葉明澤現在對禁禦軍的裝扮很是敏感,府上近來都是這些人的身影,雖不制止他外出,但他感覺得到,自己就像被蒼鷹盯上的獵物,所有行動都被看在眼裡,隻等一擊斃命。
他有時候都甯願陛下給個痛快,而不是這般消磨人的意志。
“這種時候,也就你還願意出來陪我說說話。”葉明澤苦笑一聲,同季從安碰了一杯。
季從安視線從樓下收回來,想着中間那個沒有明顯标志的馬車,他身子微微坐正了些,帶着好奇問,“這又是哪家貴人出行?”
葉明澤搖頭,他近來自顧不暇,哪還有心思關注别人,不過,“能讓禁禦軍護送左右的,也就隻有最頂上那幾家公卿了。”
他又探頭看了幾眼,“或許是長公主殿下,東頭便是她的府邸。”
季從安也曾遠遠見過長公主幾眼,那是個頗為張揚的人,倒不像會安穩坐在馬車裡的主,相比之下,她或許更願意和禁禦軍一道禦馬前行,不,她的話大抵連護衛都懶得要吧,一個人才更自在。
沒得到确切答案,季從安也沒多在意,轉而問葉明澤,“你接下來準備如何?”
葉府的事他自然也聽說了,據聞狩章帝回宮後發了好大的火,朝中一時風聲鶴唳,季從安神情散漫地箕坐着,他爹行将就木,他又是個隻會吃吃喝喝的纨绔,看不懂氣氛多正常。
葉明澤悶了口酒,咬牙罵:“葉孟賢就是個老混蛋!”
季從安眉梢微挑,雖然此前他和葉明澤同在花舫撞見了葉侍郎,知道對方并不如傳聞那般潔身自好,但和葉明澤上次碰面,他至少還是會喊對方一聲爹,現在是徹底鬧崩了?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讓娘和他和離。”葉明澤捏緊手中酒碗,“娘是無辜的,他自己做的孽,不該牽連到娘身上。”
“那你呢?”季從安眯眼,“不管是買賣良民,還是損公肥私,葉侍郎的所作所為,都已經觸及天子底線,若是陛下心狠一些,葉家從今往後便要在京都城徹底消失了。”
“我……”葉明澤嘴裡越發苦澀,“我到底是他兒子,父債子償,本就天經地義,也是我沒有早做決斷,才陷入今天這樣被動的局面。”
他發現葉孟賢不忠的時間,其實遠比其他人知道的還要早,葉明澤閉了下眼,扭頭看着窗外刺目的日光。
當時,他第一次在其他人慫恿下去了九州坊的花樓“長見識”,就看見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從二樓走過,他攬着個陌生女人,即使刻意換了身裝扮,甚至臉上也有妝容修飾,但葉明澤知道,那就是葉孟賢。
之後,他假意沉迷芳叢,實則四處探查葉孟賢的蹤迹。
很快,就确定了一處院子裡住着他的外室。
在那個院子裡,父子打了第一架,但葉孟賢對天發誓往後絕不再犯,娘還在病裡,葉明澤不敢用這種事去刺激她,就這樣替他瞞了下來。
可之後,葉孟賢反而越發明目張膽地進出九州坊。
“若是第一次發現葉孟賢是個渾人時,我便讓娘親及時止損,或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葉明澤捏緊拳頭,眼底血絲通紅,可他替葉孟賢瞞了她第一次,變已成了同謀,他又該如何再告訴她真相?
季從安不曾見過自己的生母,但摸着自己腕間那枚用紅繩系着的平安扣,他輕佻的神态裡多了幾分溫柔,“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葉兄不如回去問問令堂的想法吧,你已替她做了一次錯誤的決斷,這一次的路,何不讓她自己來選。”
“葉兄,令堂或許并沒有你想的那般需要被照顧。”季從安說着,同樣轉過頭,明晃晃的太陽挂在半空,連日陰雨留下的陰冷之氣仿佛随之消散,他嗓音似乎都有些發飄,語氣卻很堅決,“羸弱的身體或許會成為拖累,但她的内心遠比你所想的要堅韌得多。”
文夫人當年敢千裡迢迢赴京,完成這場婚約,便不會是一個沒有主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