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好長帷帽,宋滢跟在亓官蓉身後下了馬車,熙熙攘攘的人聲頓時更加清晰了,身前,高三層的醉仙樓雖是家新店,客人卻不算少,食客們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宋滢視野被輕紗遮去大半,秋月在旁邊小心扶着她,一邊警惕地掃視着周遭的環境,宋滢略微低頭,專心看着路,有護衛開道,隻偶爾有人投來好奇的打量目光,一路還算暢通。
店小二到了最前面帶路後,一行人很快上了三樓包間。
包間用屏風隔了内外兩塊區域,分别擺着一張八仙桌,小二識趣地停在了外間,聽裡頭主事人開口。
宋滢還在摘帷帽,亓官蓉已經報完了菜名。
沒有讓她們等太久,飯菜陸陸續續呈了上來,裡間隻有宋滢和亓官蓉兩人,其他人則聚在了外面的桌子上。
秋月看着桌邊沉默的近衛們,緊張之餘,不免有些好奇。
長公主的近衛一直是京都一大奇聞,因為這是一支完全由女子組成的護衛隊,今日出行,長公主隻挑了四個人陪同,個個身高腿長,穿戴齊整,佩上腰刀後,秋月幾乎看不出她們和禁禦軍那些男人有什麼區别。
目光在腰刀上打了個轉,她的視線忽然同身邊近衛對上,秋月強作鎮定地同對方笑笑,夾了筷子菜低下頭小口咀嚼起來。
近衛看了眼她單薄的肩背,又轉頭掃了眼另外三個餓死鬼投胎般飛快瓜分桌上菜盤的人,筷子輕巧夾住一塊排骨提起來,秋月看着碗裡突然多出的肉排,驚訝擡眸。
“吃。”近衛話不多,但秋月看着自己越來越滿的碗,連忙拉了拉她,“夠了,要吃不完了。”
似乎覺得她飯量太小,那近衛皺了下眉,但還是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桌下的腿被挨個踹了一腳,另外三人茫然擡頭,看着對面擋着碗的小姑娘,三人默默放慢了手裡的動作。
壞了,回去要挨揍了。
吃飽喝足,一行人繼續往流明山趕。
日頭漸西,宋滢窩在馬車裡小睡了一會兒,醒來時,馬車已經在山道上。
流明山不算高,山間修有石闆道,盡頭則是一條數丈高的瀑布,它已多年不曾幹涸,前些日子連續的降水讓它的儲備更加充足,此時水洩如注,下方的石面已經被沖刷得格外光滑。
由高處落下的水流彙聚而成的小溪清澈見底,沿岸坡度平緩,已經碧綠的草地上長滿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宋滢蹲在溪邊,這水觸手生涼,冷得她打了個哆嗦,整個人清醒不少。
亓官蓉坐在不遠處的草地上,仰頭看着遼闊無際的天空,即使山不高,站在這個地方,似乎也會離天更近些,宋滢洗了把手,也不顧及草屑,大大方方坐到了她身邊。
“此處看夕陽,蔚為壯觀。”亓官蓉語調慵懶,扭頭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妹妹果然是其他貴女大不一樣。”
宋滢聽出她話裡的調侃,接道:“論性情,皇姐才是京中獨一份。”
亓官蓉沒再說話,這次直接躺在了草地上,雙手枕在腦後,眼睛微閉,青草的氣息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濃郁,陽光灑在臉上,是淡淡的溫暖,一陣微風夾雜着野花香吹過,她睜開眼,手掌朝向太陽的方向。
“如果時間就此停駐就好了。”日光穿過指縫,她眯眼感慨着,又偏頭去看旁邊的人,“妹妹可曾想過永遠留在某一瞬?”
宋滢沒有躺下,她兩手撐在左右,仰面看着浮雲悠悠,時間好像都跟着變慢了。
“應當是沒有吧。”聽見亓官蓉的問話,她仔細想了想,搖頭同她笑笑,“畢竟,人心總是不足。”
欲壑難填,又如何願意原地止步。
她這樣說着,亓官蓉卻沒有從她眼裡看出多少欲望殘留的痕迹,那雙漂亮的瑞鳳眼裡空空蕩蕩,亓官蓉呼吸突然窒住。
皇後明明還不到二十歲,可她身上,緣何會有一種遲暮感?
想到她的身體,亓官蓉抿了抿唇,她差點就忘了,皇後身上流逝的時間,遠比常人要快得多,當初宋家廢了大力氣才保住這個女兒,可出嫁後,皇宮雖更為富足,卻人情淡漠。
她離開了深愛她的家人,進入這個被更多禮教束縛的牢籠,還隻能接受皇弟的冷待……
這一瞬間,亓官蓉腦海閃過了許多念頭。
氣氛蓦然沉默下來,等到宋滢轉回頭重新看向頭頂天空,卻聽身側長公主忽然重重歎了口氣,她疑惑轉頭,看見的是對方頗為憐愛的眼神。
這是又腦補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