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枝人直接傻了。
他看着護士,瞳孔都在這極度的震驚下微微放大。
“她說……”
“我撞的?”
護士伸手想扣住簡枝手腕,奈何被他後退一步躲過。
隻能說:“我們會報警,但現在你們兩個說法不一緻,你不能走。”
說着,還高聲喊來保安,一左一右把簡枝圍住。
兇手沒确定的情況下,這樣的做法确實是合情合理。
可走廊上全是人,四面八方的視線落到簡枝身上,還伴随着自以為正義的指點。
那種唾棄的、鄙夷的目光。
仿佛他真的是那個肇事兇手,恨不得下一秒就抓進監獄裡處罰。
“人是我打120送來的,要真是我撞的我早跑了!”
立馬就有路人反駁,“小夥子,現在都有監控,你撒謊沒用的。”
“是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乖乖配合說不定還能少判幾年呢。”
簡枝硬生生被氣笑了,他一隻手扶着牆,胸口劇烈起伏着,腦袋一陣陣發暈。
“我也是受害者!我被那摩托車撞得渾身都疼!”
撞上護欄時後背的痛感劇烈,讓他忽略了腳踝處的扭傷,這會兒已經高高腫起,一提起褲子就能看到。
救護車到時他還幫着把老太太擡到擔架上,滿身滿手都是血,擦都不知道先擦哪兒。
“她連句謝謝都沒跟我說,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往我頭上扣屎盆子。”
“行啊,那我就進去問問她,怎麼證明我是兇手。”
然而這群人又沖上來攔住他。
說着讓他冷靜,讓他先找個地方坐着歇一歇。
可眼裡還充斥着懷疑。
簡枝胸腔裡的那把火燒得越來越旺。
“吵什麼!”前頭突然傳來巨怒喝。
“都讓開!都讓一讓!”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循聲望過去,就見醫生護士都圍在推出來的病床旁。
“患者有心髒病,胸壁血管出血,趕快安排手術室!”
透過圍着的人群,簡枝看到了老太太沾滿血的衣角。
“沒有家屬簽手術同意書……”
“打電話給院長!人命關天,沒工夫在這磨蹭!”
焦急的聲音越來越遠,簡枝怔怔看着他們離開的方向,手上力氣一下就卸了。
那些攔着他的人也默默退回了原處,長籲短歎,感慨世事無常。
“跟我沒關系。”簡枝低聲安慰自己。
“我問心無愧!”
簡枝重重喘了口氣,扭頭就往外走。
他強忍着腳踝處蔓延上來的尖銳疼痛,一步一步走得極快。
又因為不熟悉醫院結構,沒頭蒼蠅似的不知道拐到了哪裡。
空曠的走廊上,從盡頭傳來打電話的聲音。
“幾年前她确實在我們醫院做過檢查。”
“但這老太太她……無兒無女,留的聯系方式都是她自己的。”
“院長批準手術也能做,可這手術費……”
縱使簡枝不是專業醫學生,也清楚心髒病人的手術費必定昂貴。
還是在遇到車禍,身體狀況急劇惡化的前提下。
做了手術,也仍然可能有生命危險。
就算能從手術室出來,還要住icu,還要上呼吸機……
一天就是萬把塊的燒。
是簡枝把自己賣了都湊不齊的錢。
更何況、更何況這老太太還冤枉他!
是非善惡不分,讓他平白無故受了數不清的指責。
簡枝猛地回身,想快步離開這個地方,卻覺得每一步都邁得艱難。
醫院天花闆上的燈慘白,盯着看一會兒眼睛就要模糊。
簡枝低頭看着掌心幹涸的暗色血迹,忽然想起他八九歲的時候,也曾看着滿手的血無助痛哭。
簡平喝完酒就愛打人。
那天似乎是還賭輸了錢,所以打得格外狠。
沙包大的拳頭落在媽媽身上,簡枝想攔,卻被死死護在懷裡。
兩個人的哭叫聲幾乎要響徹整座村子,可人人都畏懼簡平。
畏懼這個放肆的瘋子。
愣是連人影都沒出現。
簡枝記得,那天媽媽身上流了很多血,躺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
他跪在地上求簡平别打了,腦袋都磕出了血。
男人才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罵罵咧咧地走開。
他于是又跪到鄰居家門口。
想求他們給點藥,或者一碗熱湯。
可房門緊閉,沒有人願意發發善心。
簡枝忽然就覺得很冷,冷到渾身顫抖。
幼時的他無比厭惡那些僞善的大人,無事發生時總說他乖,讓他有困難及時來喊人幫忙。
結果簡平發瘋時沒有人來阻止。
怕事後被報複,怕攔不住這個敵我不分的瘋子。
現在的他和那些人也沒什麼兩樣。
不願意出錢,不想承擔任何風險。
很正常,自私才是人的本性。
護士噔噔噔從簡枝身邊跑過,焦急得完全沒注意旁邊還站了個人。
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簡枝突然出聲,“要多少錢。”
他頂着護士吃驚的目光,重複了一遍,“手術費,要多少錢?”
嘴唇幹到開裂,嗓子也很幹澀。
細聽之下,尾音甚至有點顫抖。
“我來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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