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艾爾文曾經想象過自己度假的樣子——他覺得自己一定會睡過整個假期——一定是因為他一直想的都是這樣沒意義的事,普朗克從未給他放過假。
這間古老又破舊的房子曾是普朗克年輕時候呆過的研究點,那時他還在研究他的社會科學,後來艾爾文來了,那時候他正在研究他的電子程序編程。也許因為這是一個不太重要的監測點,随便哪個科學家申請都會得到審批,所以他們都選擇到這裡待一段時間,把它當做一個度假地。
現在則是他的囚禁之地。
“來到戶外感覺會好一些麼?這顆星球的氧含量是偏高的。”伊文問。
“還不錯。”艾爾文深吸了一口氣,“今天的星空很高,看起來不錯。”
“我們已經呆了半個小時了,現在要進屋麼?”
“不用。”艾爾文今天似乎很有閑情。
“還要……”伊文頭上的報警燈亮了起來,“屋裡是什麼聲音?有人在怪叫?赫爾曼先生您聽到了麼?”
艾爾文顯然是聽到了,他平靜的說:“我們進去吧。”
這座老房子還是那樣簡潔,控制大廳空空蕩蕩一覽無餘。出于服務人類的本能,伊文的情緒值飙升:“是施利芬先生!他暈倒了!”
準确的說,他正躺在地上一邊抽搐,一邊口吐白沫。他的神經連接栓還連着控制台上的一個插口,插口應該被他安裝了自制的轉接口,從遠處看都能看到手工制作的毛邊。
“他的狀态很不好!需要幫他拔掉神經連接栓!”
“等等,不要急,”艾爾文阻止了它,“alpha都很強壯。”他控制輪椅靠近了一些,“您說是不是,施利芬先生?”
施利芬翻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想表達憤怒的情緒,但他的身體不允許。
“他暈過去了。”
艾爾文開着輪椅撞了撞他:“幫他拔掉連接栓。”
連接解除後,施利芬終于停止了抽搐,他的樣子很狼狽,地闆上一團糟。
時間的流逝開始變得緩慢,艾爾文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具屍體。
“……别……”施利芬臉色蒼白,嘴角哆嗦着,眼睛無法聚焦,“别……留下我……一個……人……”
一滴眼淚混合着冷汗從他眼角滑了下來。
“……”艾爾文轉過了輪椅。
“赫爾曼先生,您怎麼了。”
“很正常,神經栓接口的微小電量也會引起人體巨大的不适,就像被高壓電電過一樣。他一定是出現了幻覺,人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就會出現幻覺,alpha也一樣,”雖然他轉過了輪椅,但施利芬無助的樣子還是出現在了他眼前,“這是他自己的錯,如果不是他自己要連上信号接口,他就不會受到傷害!我告誡過他!這是他自己的錯!”
伊文不會和他争辯,它隻是在等待艾爾文發出有效命令。
“沒什麼了……你走吧……”艾爾文垂下頭,“你走吧!”
機器人啟動履帶離開了,房間,空空蕩蕩一覽無餘的房間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艾爾文突然想到,為何他總是問施利芬那個問題。
“為什麼你不殺掉我。”
其實,這個問題是問自己的吧?
“為什麼……我不殺掉他?”
因為,我不希望……一個人……
他想起了普朗克,想起了那場争執,讓他痛苦的不是争執,是不被理解,他沒想到共事了那麼多年,到頭來,他其實是一個人。
想到這裡,他轉回輪椅,看着施利芬——他看起來就像睡着了。
他知道他不會放棄求生,任何一個人都不會随便放棄求生,他也知道他不會完全信任他,一個警察不會完全相信罪犯,他真是覺得他說自己是個好人這句話都不見得是真的,但他還是在迎合他說的話,順從他做的事,就好像……他們兩個人不是敵人,是朋友一樣。
這……不可能吧?
施利芬徹底的暈倒了,他曾在警校的一次高溫作戰演習中暈倒過,他知道暈倒會讓人胡思亂想,而着些胡思亂想都不是真的。在他連上控制台的信号借口前,他曾有一瞬間産生過疑惑——如果這個艾爾文真的如此單純,他為何會成為一級罪犯?如果他真的隻是個天真的科學家,他如何逃得出聯邦政府的監獄?
但他還是連了上去。
信号接通的時候,混亂的電信号立刻擊穿了他的神經,在暈眩的世界裡,他好像看到了他出生的孵化工廠,他就讀的初級中學,他的警校宿舍,他從一個星球前遷往另一個星球的過程,看到了警校的高溫作戰演習區,那天他身體不适暈倒了,他倒在地上看着同伴們飛奔而去——很正常,這是競争式演習——但他還是想說:别留下我,别留下我一個人……
他曾問過一個人,那個人是誰他不記得了:我這一生,有沒有可能擁有一個朋友?
“不大可能,alpha的生命都很短,你和每個同事相處的時間都不會太長。”
“beta呢?”
“他們不會浪費時間去結識一個快死的人。”
“如果我活到退伍重新就業呢?”
“這種概率不到2‰。”
他感到一滴眼淚流了出來,然後他醒了。
淡藍色的照明燈有些晃眼,他想起來了,這不是警校的高溫作戰演習區,這裡是SWEEPS-98167[7]天文監控站,和他在一起的是聯邦政府一級通緝犯,艾爾文.赫爾曼。
他躺了大概四個小時,冰冷的地闆硌得他很疼。
艾爾文的輪椅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
“我的腿該換繃帶了。”
施利芬從地上爬起來,他看向艾爾文的臉,艾爾文的表情淡然,就像任何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可憐你……”
艾爾文的表情僵了一下。
“……原來,你也可憐我……”
施利芬站起來,搖搖晃晃的朝外走去,他把繃帶晾在了外頭,風把繃帶吹向他晾在旁邊的作戰服外套,把繃帶和外套攪做一團。
SWEEPS-98167[7]的氧氣含量偏高,流星劃過夜空的時候會更加明亮。
他擡頭看向天空,忘了登陸船,忘了他的機甲,忘了奧斯瓦爾德。
他想起來了,那天回答他的是歐文,他的生物芯片——歐文。
古地球定義了夜晚,沒有恒星光照的星球便一直是夜晚,當泰坦星自傳着将一面背對它的恒星的時候,它的夜晚便來了。
它的夜晚和古地球沒有什麼不同,高空的模拟大氣在播放完日落的畫面後便關閉了,酷似銀河系的恒星帶出現在了天空。
安妮從學院聯合會的大樓歸來,她居住的公寓離大樓很遠,她喜歡布局集中的城市中心,她喜歡熱鬧的居住環境。
她路過便利機的時候買了些熟食,今天的推薦菜是榛仁巧克力松塔,這菜品勾起了她的食欲。
忙碌夜生活中的男男女女在街上來來去去,她穿過喧鬧的人群進了她的公寓。
“您好,舒伯特女士。”服務機器人給她打招呼的時候笑得很暧昧。
安妮沒有多想,她此刻腦子裡全是榛仁巧克力松塔,她也對它笑了一下,然後選擇了自己的房号,打開了自家的大門。
“誰啊!?”安妮驚叫了一聲。
伽林正在擦地闆,他放下工具,關了音樂:“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