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沒事吧?”
周纖離見俞樾一身污泥,面色焦灼,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反問道。
“你真沒事?”俞樾緊盯着她,又問了一遍。
“我?”周纖離見俞樾神色有些古怪,不明所以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支吾道,“沒事啊,我有哪裡不對嗎?”
俞樾聞言直了直身子,輕咳了一聲,沒頭沒尾地說:“行李你拿到了?”
周纖離一怔,又低頭一看,恍然大悟地拎起衣領道:“噢,這個啊,這是程烈星的同學借我的……”
話未落音,隻聽得前方傳來一陣呐喊:“找到了!還活着!”
兩人同時一驚,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俞樾說了句“快回去,别靠近滑坡山體”,便匆匆往那邊趕去。
周纖離有些驚恐地往回走。
盡管雨已經停了好一會兒,但高大而蔥郁的樹木下仍在滴滴答答地掉落殘餘的雨水。一側被護坡網蓋住的巨大山體在昏沉沉的天色中顯得格外猙獰與駭人。
她想起昨天采菌子時,俞樾教她,采過的地方留下的淺坑要用枯葉堆重新蓋好,這樣裡面殘餘的菌絲就又會長成新的菌子了。
她當時還感慨,這山真好,源源不斷地長出各種寶貝供人類享用。
可眼下,它搖身一變,又立刻成了吞噬人類的無情猛獸。
可見,這山不管拿出什麼,抑或收回什麼,都隻是遵循自然的規律。
是人類太自作多情。
周纖離心有餘悸地想到,早上她還吹着山風、坐着摩托車在這條山路上往返,眼下這裡卻是一片泥濘與狼藉,四處都充斥着焦急的叫喊與哀戚的哭嚎。
這竟是一天之内完全不同的景象。
周纖離第一次感到自己離死亡那麼近。
她回頭看了看那段滑坡的山體,在心底默默地為所有人祈禱:今晚一定都能平安歸家。
*
次日一大早,周纖離就被乒乒乓乓的聲音吵醒了。
她揉着惺忪睡眼走到樓下,發現青雲姐弟倆正在往籃子裡裝香噴噴的飯菜和水靈靈的瓜果。
“這是要去送飯?”周纖離随口問道。
“我們要去告山神,”青雲将兩隻黃澄澄的芒果放進籃子裡,頭也不擡地說,“廚房竈台上給你留了早飯,你自己看着吃。”
“告山神?”周纖離迷惑地問,“那是什麼?”
“昨天救出來的四個人當中有一個是我家的遠房親戚,”程烈星接話道,“昨晚連夜手術完,今早轉去了市裡醫院的ICU,現在還昏迷着,醫生說依然存在生命危險。”
“天哪。”周纖離瞬間清醒了不少。
“告山神是我們這裡的一個習俗,”青雲将所有東西最後清點了一遍,解釋道,“要是有人踩在生死線上,我們就會帶一些吃的喝的去山裡,跟山神告狀。說這個人呐,又懶又笨,嘴巴也不會說好聽的,手腳也不利落。山神你要是收了他,隻會白白地浪費糧食,一點好處都沒有。”
“這樣山神聽了就不會收走他了!”程烈星在一旁激動地補充道,“他就又跟以前一樣,是個健健康康的人啦!”
“嗯……”周纖離抿緊嘴唇,機械地點了點頭,她心想:盡管這個故事和人們的期許都很美好,但在生死大事上,最應該寄予希望的還是醫生吧。
原本她隻想把這話爛在肚子裡,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起床,腦子多多少少還有些迷糊,她竟嘟囔着将這番話說了出來。
青雲聞言,原本正在忙活着的手猝然停下,有些惱怒地瞪了周纖離一眼。
“早飯不含在住宿費裡頭。”她甩下這麼一句,随即,拎起沉甸甸的籃子,就往門外走去。
程烈星做出一副小心噤聲的模樣,朝周纖離悄悄地吐了吐舌頭,趕忙三步并作兩步地跟上了自己的姐姐。
空蕩蕩的屋子裡隻剩下獨自懊惱的周纖離和什麼都不知道、隻是愣愣地搖着尾巴的阿黃。
“走吧,去吃不免費的早餐吧。”周纖離讪讪地對阿黃說道。
吃過早飯,周纖離百無聊賴地坐在屋門口吹風。
副導演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她心想:再過幾天,我得主動發信息問問。
眼下困在曼蕉出不去,新工作又找得不順利,周纖離有些焦躁。
她想了想,還是得毛遂自薦。于是,她将簡曆和作品集挨個發給了之前認識的行内人,又往一些劇團的公共郵箱裡發送了自薦信。
一頓忙活下來,手機裡靜悄悄的,竟無一人回複。
“肯定是太早了,他們都還沒看到。”周纖離自我安慰道。
“什麼還沒看到?”屋側忽然響起一個疏朗的聲音,“行李嗎?我昨天老早給你送來了,程青雲沒跟你說?”
周纖離回頭一看,俞樾今天沒有穿橙紅色的工作服,一身白底藍細條襯衫加米白色休閑褲的打扮。
她竟一時沒認出他來,張着嘴怔愣地盯了半天,目光不由自主地從俞樾的頭滑到腳,又從他的腳一寸一寸地爬回頭。
“怎麼?”俞樾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拿回行李就想裝不認識了?向導費你還欠我四百五!”
好好的男人長了一張嘴!還是一張開口就必提錢的臭嘴!
周纖離回過神來,給了他一個白眼:“轉!現在就轉!”
“我現在沒空,”俞樾探身往屋内瞅,“我要跟程青雲他們一起去告山神。”
“你也要去?”周纖離面露疑惑,“救出來的人當中也有你家的親戚?”
“不是,”俞樾搖搖頭,“我去幫忙。”
“外人也能幫上忙?”周纖離又問。
“幹過架嗎?”俞樾收回上半身,目光炯炯地盯着周纖離,“比的就是哪方人多勢大。”
周纖離撇撇嘴,道:“我聽說,告山神,是向山神告狀,說這個人哪兒哪兒都不好,要山神别收他。又不是去跟山神幹架。你們去那麼多人,小心别弄巧成拙,惹人家山神反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