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周纖離反倒鎮定了下來——再惡的惡鬼也說不出這麼不是人的話。
她上前一步,作勢要搶回自己辛辛苦苦做的招募單。
年輕女人靈活地一側身,将捏着招募單的手舉高,不屑地道:“怎麼?沒料到自己的醜聞會傳這麼遠?”
周纖離收回手,直視着對方的眼睛,正色道:“我是音樂劇演員沒錯,但其他的,我一個字都不認!既然你對劇團本身沒興趣,那麼請将招募單還給我。數量有限,我一張都不能浪費。”
年輕女人迎着周纖離正視的目光,絲毫沒有退卻,她放下手,改成環抱雙臂的姿态,臉上浮起一絲玩味的笑:“聽說你原劇團的同事爆料,說你是個嫉妒心很強、做事十分莽撞且不會留餘地的人——”
她将尾音拖得長長的,像故意伸出逗貓棒,又倏地一下甩開,就是想看小貓奓毛撲空的窘态似的。
周纖離看出了她的用意,并不理會,隻是攤開手掌,沉默地示意:請将招募單還給我。
不過,雖然她表面還算冷靜,但對方的話依舊攪起了她心底深處的波瀾。
來曼蕉之後,周纖離有意不去關注《公爵夫人》的風波,劇團的紅字公告污蔑也好,團長與别的劇團達成永不錄用她的私下協議也罷,她一概不予回應。
很難說,她究竟是相信清者自清,還是導演的勸說在她心中起了作用——“你現在是一對多……你一個人怎麼對付得了?”——她害怕了,她知道自己一個人的聲音蓋不過他們鋪天蓋地的輿論攻勢,因而選擇了眼不見為淨。
周纖離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哪種心理主導了眼下她有意回避這樁紛争的現狀,也許皆而有之吧。
那組建鄉村音樂劇團,也是出于逃避嗎?
——這個問題忽然從心底波瀾的漩渦中心冒了出來。
“看來你對原同事的評價無可辯駁?”年輕女人的聲音将周纖離從紛亂的思緒中喚了回來。
她将手中剩餘的招募單悉數抱在胸前,不打算再與這人糾纏:“謝幕之後,觀衆如何評價劇中角色,是觀衆的事。作為演員,我唯一要做的,是吸取經驗,盡全力演好下一個人物。”
年輕女人聞言,眉毛一挑,對周纖離的回答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她将招募單遞了出來,語氣裡卻帶着些許不滿:“我還以為你真是攻擊力很強的那一挂呢,沒想到,也隻是個紙老虎。”
周纖離毫不客氣地拿回招募單,抓到了一個奇怪的重點:“也?”
“呵呵呵,”年輕女人幹笑了幾聲,一改方才惡意滿滿的态度,伸出手,道,“方心澄,跟孟遊同門。”
周纖離狐疑地看着她,巋然不動。
方心澄毫不在乎地縮回手,攏住亂糟糟的頭發,在腦後綁出一個丸子,對着屋前開闊的田地道:“你的這些八卦我們組裡都傳遍了,我還以為你是個拳打六路、腳踢八方的英雌——”
又是這樣,方心澄戛然而止,半截話顫顫巍巍地吊在空中,等着周纖離去撲。
“你們研究工作這麼不飽和嗎?一天天的,看熱鬧不嫌事大。”
周纖離翻了個白眼,準備離開。
“還真被你說中了,”方心澄轉身也準備回屋,兩人目光交彙的刹那,周纖離看到她嘴角閃過一抹冷笑,“他越是為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分心,我才越有機會出頭啊。”
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周纖離便立刻明白了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孟遊。
但她不明白的是,自己與劇團的風波如何會令孟遊分心——且不說他倆現在已經鬧掰,就算是在此之前的大半年裡,他也很少問起她工作上的事。
不過從方心澄的話中,周纖離确定了一點:這兩人雖是同門,但聽上去好像是水火不容的競争對手呢。
莫名地,周纖離停下腳步,想告訴方心澄一句,自己與孟遊已分道揚镳,她的期待恐怕要落空了。
然而,待她轉過身,卻隻見屋門開着一道手掌寬的縫隙,一張寡白的臉從這道縫隙中漸漸隐沒,直至湮入晦暗的背景裡。
緊接着,隻聽得“砰——”的一聲,屋門徹底地關上了。
那種驚魂未定的慌亂感猝然回歸身體,與一刻鐘之前,屋門剛剛打開時,一模一樣。
仿佛方才兩人的對話全然沒有發生,而眼下,周纖離是被重新讀檔了似的。
她晃晃腦袋,用招募單扇了扇風,将這種古怪的感覺趕出身體,又鼓起勇氣,朝下一戶人家走去。
風起風止,樹影移動。
低垂的雲漸漸染上了斜晖的金色。
周纖離一身疲憊地打開家門,直接躺倒在沙發上。
今天一整天的巡村拜訪,可以說是一無所獲,也可以說是滿載而歸。
一無所獲的是,幾乎沒有一位村民完整地聽她講述完劇團招募計劃,盡管二十多張招募單在她苦口婆心的推介之下好歹都送了出去,但再進一步,表達出有興趣繼續了解、願意與她單獨聊一聊的人,一個都沒有。
那為何又說滿載而歸呢?
是因為周纖離發現了村民們一個奇怪的共同點,那就是他們話裡話外總要提到孟遊。而且頻頻提起他幫他們的農作物治蟲害、給果樹配制營養液、教他們提高收成的小妙招等等大好事。
雖然周纖離不知道她與孟遊分手的事在村民們口中是被如何講述的,但很顯然,由于孟遊給予的無償幫助,村民們天然地将她劃分進了“朋友的敵人是敵人”的陣營。
因而,不管是今天想招募他們入劇團,還是明天想與他們一起告山神,他們都會因這樣的立場而拒絕她。
想明白關節點在這裡後,周纖離陷入了深深的無奈之中。
難道她要召開一個澄清會,向村民們詳細說明他倆分手的事實,以正視聽?
還是要與他們曉之以理,請他們将她的個人私事與工作分開看待,同時将她與孟遊也分開看待,一人所作所為不應該成為他們對待另一人的依據?
哪種方式似乎都不是對症之法。
周纖離望着高懸的皎皎圓月,歎出了長長的一口氣。
之後幾天,周纖離一邊填充劇團組建參賽計劃的相關細節,一邊思索與村民們之間的破冰之法。
程烈星那邊倒是來了消息,被下病危通知書的遠房親戚竟生生從鬼門關爬了回來,現下人已經醒了,再觀察幾日、恢複恢複,就可以出院了。
“那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周纖離現在就指望程烈星幫忙拉近鄰裡關系了。
“我姐今天就回去了,”程烈星聲音輕快,“我碰見幾個同學,剛好跟他們在市裡玩幾天。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事不急吧?”
周纖離:“……”
我還能說什麼,當然是不急啦,好好玩哦。
得到肯定答複後,那頭愉快地挂斷了電話,隻餘周纖離在這頭繼續抓耳撓腮。
又過了一日,仍舊沒有想出好辦法的周纖離熬不住了。她不允許自己這麼坐以待斃下去,不管結果如何,她必須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