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趕來的村民們見紅衣少女所在的岩石周圍青鳥翻飛,不作他想,直接抄着網兜竹簍遊走在既有的圓陣外圍,撿漏他們錯失的青鳥。
也有村民不屑于撿便宜,在水中迅速覓得一開闊處,架起自制的秘密武器,斂容沉眉,眼觀六路,預備起手式。
不一會兒,各種鮮明獨特的樂聲驟起。
周纖離放眼望去,鍋碗瓢盆、黑瓦青竹、家禽愛寵……凡是家中可見的什物,此時都紛紛化作樂器,各自為戰,争相鬥音。
一時間,整條驚蟄河上,數十種音色騰空而起,時而銀瓶乍破忽入耳,時而嗚嗚切切撓人心。
周纖離幾乎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住了——她從未見過如此龐雜、混亂卻又莫名有一絲古怪的和諧之感的多人演奏。
大家挑選的曲目不一,演奏的節拍各異,但行進的過程中,有那麼幾個瞬間,村民們像是事先排練過一樣,各個樂聲竟然湊巧合上了!
還是一段猶如晨風拂面的春日行闆。
真是悅耳極了。
被這奇特的交響樂吸引的不止周纖離。
正在她出神之際,一旁的俞樾忽然開腔道:“又有青鳥來了!”
周纖離聞言渾身一凜,不待她朝水中細看,就感到周身河水的流速遽然加快起來。
她低頭一觑,隻見一群青鳥正如齊發的利箭破水而來。刹那間,清亮如緞的河水立時就被裁成了千萬條絲縧,在她的腰間翩跹躍動。
她整個身體被這樣的水流裹挾着往前一晃,差點沒站穩。
待她重新踩實河底的碎石、再次擡起頭時,就看到河中的村民已經與聞樂而來的青鳥們打成一片了。
很快,欣喜的叫喊聲間或響起。
——又有人捉到魚了!
“周纖離,快!”俞樾擎着網兜,躬身以待。
周纖離連忙收回目光,握緊竹筒,凝神沉息。
仿佛空中垂下一隻看不見的手,正将周遭的音量慢慢調低。随後,這隻手又滑過驚蟄,将河水輕輕撫平。
一切歸于寂靜,萬物褪去躁動。
此刻的周纖離是意識到自己動了真情的公爵夫人,然而現實不允許她交付出這顆真心,她必須狠下心來,拒絕老侯爵次子的示愛。
她用最狠絕的語言說着最違心的話,用最傲慢的眼神藏匿着最卑微的愛……
“抓到了!”
俞樾的一聲驚呼似乎重啟了整個世界。
聲音重新灌進耳朵,河水恢複急速湧動。
周纖離一邊繼續唱,一邊将目光投向呼聲來處。
隻見俞樾高舉着網兜,朝她使勁搖晃示意。
她觑見一抹銀色在白色網兜裡閃動,再定睛一看,三道青色的斜紋随着魚身的快速擺動甩出片片殘影。
周纖離見新挑的這個唱段起了作用,愈發賣力地唱了起來。
而陸續遊來的青鳥也不再是如離弦之箭,隻顧筆直飛速向前,而是減緩了遊速,在河中惬意徜徉起來。它們一會兒徘徊在這片淺灘,一會兒遊弋至那處岩石,仿佛是在精心挑選一張自己中意的唱片。
漸漸的,周纖離感到了周遭河水的異樣。
她放眼四顧,才發現許多青鳥正朝她遊來。它們或近或遠地環繞在她周圍。既不十分熱情,卻也并不見離開。像随意路過,駐足聆聽的行人,松松散散地圍合在一起。
間或也有一兩隻大膽的,它們小心翼翼地遊至周纖離近前,用尾巴試探着拍拍竹筒,又飛快地遊走,仿若一隻調皮的小精靈。
周纖離又驚又喜,卻絲毫不敢出戲,隻得保持這種如怨如慕的情緒和唱腔,以滿足這些挑剔聽衆的音樂偏好。
俞樾見一大群青鳥聚集在周纖離身邊,也傾着身子慢慢靠近。
隻見他手中的白色網兜起起落落,每次擡起來,都有新鮮漁獲。簡直像是盤踞在金山上的巨龍,随便一伸利爪,便能撈起一把金燦燦的錢币。叫人看了好不羨慕!
盡管青鳥在周纖離歌聲的“蠱惑”下久久徘徊不去,但捉魚的隊友到底隻有俞樾一人。他手速再如何快,也比不過那些全家出動的村民們。
周纖離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恨不得将自己一分為二,一半負責唱歌,一半負責捉魚。
這麼想着,一個絕佳的念頭猶如青鳥吐出的水泡,“噗——”地一聲,冒出水面。
周纖離戛然而止,匆匆朝河岸走去。
歌聲忽止,青鳥們也愕然一頓。旋即,它們擺擺尾鳍,朝其他有樂聲的地方迅疾遊去。
俞樾見狀,驚訝地擡起頭,目光找尋到正在岸上翻揀帆布包的周纖離,不解地問:“怎麼不唱了?”
周纖離頭也不擡地繼續手中的動作。
随後,她迅速起身,将手中的竹筒往淺水處斜斜一插,接着,又将一個裝着什麼東西的透明袋塞進竹筒内。
完成後,她飛快地揀起一隻空竹簍,重新蹚進河中。
俞樾剛想問怎麼回事,就聽見竹筒那邊傳來深情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