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在大公雞此起彼伏的引吭高歌中,村莊開始熱鬧起來,水井旁打水的人們說說笑笑,動作麻利地挑了一桶又一桶,因走得太快,蕩出來的水打濕了黃泥地,留下一條條歪歪扭扭的暗色痕迹。
“龜妹,早上好呀!”剛挑水裝滿杠的徐安榮一擡頭,就看見徐知畫伸着懶腰打着哈欠走出來,熱情地招呼道,“過來刷牙洗臉吧。”
徐知畫點點頭。
在這個年代,對于整天忙于生計的勞苦大衆來說,打理牙齒是一件奢侈的事,除了牙痛時會找點藥吃,其餘時候根本不會想起愛護牙齒。
目前這個家也就徐知畫、徐敬榮和池清荷有刷牙的習慣。
見徐安榮蹲在一旁看自己刷牙,徐知畫将口中的水吐出來,問道:“你要不要刷牙?”
“不要。”徐安榮搖搖頭。
想起剛才在水井旁,有幾個知青也在刷牙,大家都笑是“狗嘴冒白泡”,但徐安榮覺得自家妹子刷牙的樣子真可愛,讓他想起了清晨在枝頭梳理羽毛的翠鳥。
好想摸一摸她的腦袋,但鑒于妹妹和自己還不太熟,一直遲遲不敢動手。
徐知畫沒有勉強,刷完牙吃完早餐,蔡淑芬拿出一個布袋子讓她挎在身上,裡面有煮好的番薯雞蛋和一個用墨綠色軍用水壺裝的中藥,絮絮叨叨讓她餓了就吃,累了就歇,受欺負了就回來說……
“媽,再啰嗦下去,天都要黑了。”徐康榮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誇張道,“這樣溫柔的話,你從未對我說過,哼!”
“臭小子要什麼溫柔。”蔡淑芬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他的背。
看着他們母子打鬧,徐知畫偷笑着,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見他們的目光滿是關切,心裡一陣暖流經過。
回想在現代的時候,每當要上台表演或出席什麼活動時,媽媽隻會嚴厲地叮囑:“不許有失誤!”
壓力巨大。
突然,一隻小手悄悄爬進她的掌心,握住。
徐知畫低頭看去,狗歲昂首挺胸,走出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牽着她好似牽住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
“肥花嬸,這是我姑姑,今天我們一起去上工哦。”狗歲開心地舉了舉兩人的手。
正在地裡淋菜的肥花嬸笑着點點頭。
徐知畫以為就簡單地和熟人打個招呼,沒想到這隻是開始,一路上遇到三叔公六叔婆阿桃嬸大黃狗等等,隻要是活着的生物,狗歲都想拉她出來介紹炫耀着介紹一番。
仿佛有她這個姑姑是件很不得了的事。
徐知畫:有時候真的挺無助的。
但看在他對自己這麼喜愛的份上,就容忍他的小髒手再牽一下吧。
兩人來到秧田時,有幾個小孩正在田埂上挽着褲腳準備下田。
狗歲又賣力地介紹起自己的姑姑。
“你這麼大了,怎麼和我們一起幹活?”一個小孩好奇地看着徐知畫,說,“我姐姐會插秧哦。”
會插秧是能幹一點。
“我姑姑比你姐姐好看!”狗歲驕傲地昂起頭,說,“我姑姑還會認字!”
在光榮大隊,會插秧的很多,會認字的卻很少,特别是看到徐知畫的穿着打扮,小孩不知道怎麼形容,但美醜還是知道的。
她站在那兒,就像一朵花一樣漂亮,因此也開始羨慕起狗歲有個好看的姑姑。
“好看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狗菜冷哼。
“那也比你長得醜惡心人強。”狗歲雙眼一瞪,和狗菜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股無形的氣勢在兩人之間拉鋸。
“大隊長來了。”
随着一聲喊叫,小孩們紛紛下田忙碌起來。
“别想着偷懶,拔秧的都趕不上插秧的!”徐開鴻吼了一嗓子,看了一眼徐知畫,不自覺放低聲音,提醒道,“從今天起你也好好幹,你算是知青下鄉的,有人已經盯上你說逃避勞動了,這段時間勤奮點。”
“好,請大隊長放心。”拔秧而已,看着就很簡單,徐知畫對于完成這項任務很有信心。
大隊長沒再說什麼,巡視一圈走了。
廣闊的田野上,綠油油的秧苗擠擠簇簇,縱橫排列整整齊齊,像是被切割成長方形的抹茶蛋糕,小孩們一點點前進,一點點将這個“蛋糕”吃掉。
徐知畫脫下鞋,學着他們的樣子踩下田。
“啊!”水好涼,徐知畫低呼一聲,腳底踩着石子還是野草,刺刺的,感覺很不舒服,而且走一步,水很快變渾濁起來,黑乎乎髒兮兮的。
她有點難以邁開下一個腳步。
“姑姑,快過來呀。”已經準備好開工的狗歲在前方召喚。
開弓沒有回頭箭。
徐知畫咬咬牙,目視前方,盡量不要去在意腳下踩的是土還是屎。
來到狗歲旁邊的秧凳坐下,看他示範。
狗歲的小手像加了倍速般,所到之處,一株株秧苗迅速被放倒,等數量夠了再用一根或兩根幹稻草綁成一捆。
“這是稗草,不要的,記得挑出來。”狗歲提醒道。
左手是稗草,右手是秧苗,徐知畫怎麼看都覺得是同一個品種,就像是同一個媽生出來的。
狗歲又從葉子長短、有無絨毛、顔色深淺等方面分析了兩者的不同,徐知畫似懂非懂。
拔秧這活,看似簡單,實則真不容易。
徐知畫嫌秧苗底下的水髒,就抓着葉尖往上揪,然而拔斷了不說,苗根還沒拔出來。
“你要這樣拔。”狗歲又示範了一遍。
看着他的手放進水裡,捏緊根部,輕輕松松一拽,在水裡蕩了蕩,底部的泥土也被洗掉了,露出白白的根須。
“嗯嗯。”
徐知畫隻好強忍着惡心,邊拔邊嫌棄,好髒好髒,不想要這手和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