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畫很小氣的,她有一本日記,前部分記仇,後部分記恩,中間記事。
回去之後,她在前部分鄭重寫下——
【1975年8月10日,知青們舉辦讀書會,卻将劉白和狗歲當狗般戲耍,實在可恨!!!】
想着以後她一定要找機會報複回去。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足以可見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徐知畫覺得這品性很好,并決定将這個習慣沿襲下去。
且讓他們再多笑一會兒吧。
就在徐知畫以為雙方會相安無事一段時間,沒想到因為接任老師這一事,知青們得知後,一個兩個義憤填膺,覺得徐知畫力不勝任,有失公平。
既然她都可以,憑什麼自己不行!
若是能當老師,誰想種地啊。
不過一天的功夫,有關徐知畫之前在校學習成績有多差、表現有多爛的尖言冷語,像風一樣席卷了整個大隊。
說起“徐知畫”這個名字,大隊的人可能都不認識,但你要說“龜妹”,大家就知道了。
龜妹啊,是個早産兒,剛出生時就跟隻老鼠一般大小,孱弱多病,就在大家都以為她活不下去時,徐天瑞兩夫婦硬是砸鍋賣鐵、挨家挨戶磕頭借錢去治。
那時很多人勸夫妻倆不要白費力氣,不過一個女娃子,不值得。那麼多錢丢進河裡,還能聽個響,但送去醫院治病,那就是個無底洞,多少錢都不夠,而且又不能保證一定治好。
再說,家裡還有幾個男娃子嗷嗷待哺,顧得了這個,顧不了那個,總要懂得取舍。
但當爸媽的,手心手背都不想放棄。
那時他們和老不死·黃春娟·繼母的關系還沒那麼僵,早年徐天瑞的爸也積攢了一些家底,然而當夫妻倆說要借錢治病時,老不死氣定神閑地倚靠在門前嗑南瓜子,炫耀剛買的新衣服,還說要拿錢裝修屋子,說來扯去,就是沒錢借,還要趁機奚落一番。
徐天瑞的爸在旁吭都不吭一聲。
連外人都可憐他們一家願意借幾毛幾塊或送一些瓜果蔬菜不至于餓死時,但老不死作為親人,不幫就算了,還故意在孩子們餓得饑腸辘辘時,拿着好吃的在嘴邊引逗,不肯施舍分一點。
老不死若“大發善心”,也是因為起了捉弄之心,有次将沾了雞屎的糖給徐安榮吃,還說糖就這味道,嘴硬不承認。
事後徐家榮偷溜進老屋的廚房,給她的鍋碗瓢盆來了一個屎尿的洗禮。
老不死氣得跳腳,偏沒有當場抓到人,徐家榮死不承認,她也不能如何。
更過分的是,有次大家下地幹活時,龜妹被放在離田地不遠的樹蔭下,老不死路過看到,竟想偷偷捂死她,被發現後,還美名其曰與其活着受罪連累家人,不如早死早超生。
其實是因為不肯借錢,被村裡人戳脊梁骨見死不救,說繼母惡毒,老不死才起了這個歹念,想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自此兩人算是徹底撕破臉面,什麼遮羞布都被掀開,蔡淑芬和老不死從白天吵到黑夜,那場架,堪稱光榮大隊史上最轟動、最精彩、最潑辣。
後來在大隊長徐開鴻百般調和才休戰。
而圍繞“龜妹”這個名字所發生的故事,在光榮大隊也是傳開了。
再後來龜妹被城裡人收養,更是成了大隊的一樁閑談。
本以為是個短命的,沒想到是個有福氣的,竟還有這際遇。
引得在地刨食的人們好一陣羨慕。
之所以取名“龜妹”,這是徐天瑞和蔡淑芬的美好祝願,希望她像烏龜一樣長壽,能長命百歲。
話說回來,關于重選小學老師一事,大隊的人對知青都沒什麼好感,一個個說話好聽,幹活卻含糊,不過因為徐知畫既是知青又是隊裡人,大家還是比較偏向讓她當老師的。
但是聽到徐知畫的評價,又猶豫了,大家送孩子去學校,還是希望能學到點真知識本領,一個好老師顯然是至關重要的。
眼見謠言甚嚣塵上,在各方壓力下,徐開鴻不得不宣布會再重選一次。
“你讀書行不行啊?”徐開鴻來到家裡,滿臉憂慮地看着徐知畫,說,“我舉薦了你,你不行,丢的可是我的臉。”
“大隊長,放心吧。”徐知畫給他一記自信的眼神,“我行的!相信我,沒問題!”
“我打算後天舉行一場露天考試,誰考得好就選誰,你真的行?”徐開鴻不放心再三問道。
“行!随便考,包過的。”徐知畫拍着胸脯說。
且不說有兩世記憶,就她這個在現代接受精英教育、全面發展的優秀畢業生,是憑自己能力考上全國數一數二的美院,文化課自然不會差到哪兒去。
小學老師?
那不過是囊中取物,關鍵看她想不想要當而已。
現在好似被架在火上,不當不也行了,想看她零落成泥、順帶踩一腳?她偏不讓他們如願。
為了讓她更好準備考試,哪怕徐知畫說不需要,但蔡淑芬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支人參,還宰了一隻老母雞炖湯給她補腦。
她考試的沒緊張,倒是家人們更加忐忑些。
*
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則,這次的試卷從頭到尾由學校的老師們出題、抄寫,到考試那天才面于世人。
曬谷場上,共有八位知青參加這次的老師選拔考試,每個人的位置都隔得很遠,四周看熱鬧的人都是監考員,保證不會有作弊的可能。
張二喬看着徐知畫端坐冷靜的背影,一想到她待會考出十幾二十分,就想笑。
“你怎麼不去競選?”一位男知青撞了撞陳豫周的肩膀,好奇道。
“我不想當老師。”陳豫周聳聳肩。
“竟然不想?”要不是文化低,男知青也想上場比一比,不明白他為什麼願意下地勞作都不願選擇當老師輕松些,又問道,“你看好誰?”
“徐知畫。”陳豫周笃定地說。
“徐知畫?有沒有搞錯?你開玩笑呢?”男知青滿臉不信,目光移到徐知畫的身上,隻見她被晨曦籠罩着,襯得瓷白的臉也好看得發光,心弦倏地被撥動了一下,下意識喃喃道,“如果是比美比賽,我相信她會是第一名。”
“你可别想着去招惹她。”陳豫周不滿地用胳膊肘往後一捅。
“知道。”男知青揉了揉被捅痛的胸膛,無語道,“我知道你的心思。”
“我對她沒心思。”陳豫周跳腳反駁,“我之前是看她可憐才幫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