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壺後飄出的煙如一條白花花的蛇,祁歌覺着這水霧飄過來,似乎纏住了他的咽喉,隻顫顫憋出兩個字。
“……不用。”
她隻是重複:“吃啊。”
“……”
那碗飯被推回她面前,她又端起來放在祁歌手邊。
她說:“你有什麼毛病?天天挑事。”
脖間的水霧散開,他眼裡閃過遲疑,片刻指向笑眯眯的江玄:“明明是他在挑事!”
他将委屈全都吐出來:“本來過得就節儉,我累了想喝口茶,他還偏不讓我用你喝過的茶杯……經水一涮有什麼區别?有那麼重要嗎?這麼喜歡怎麼不偷偷帶走?你就是嫉妒你的夫人對我用情至深……”
江玄立馬打斷:“她不喜歡你。”
祁歌笑翻白眼:“她不喜歡你~”
葉霁雨喝茶道:“我不喜歡你。”
“……這是重點嗎?”祁歌敲桌,正襟危坐,“重點是他小心眼,而且先動手的是他。我還受傷了,瞧瞧這巴掌印,同你學的吧?”
她的眼睛眨了眨。
也許是。
心中一團亂麻,想給江玄找借口,可擡眸看見祁歌臉上紅豔豔的巴掌印,好像的确是祁歌慘些。
可他們是夫妻啊。
“……”
她應該公私分明。
“向他道歉吧。”
側身不敢去看他的神情,見祁歌笑得得意,她咬牙切齒,自己不該這麼做,可于理又必須這麼做。
後果不會同那個夢一般吧?總覺得他心裡藏了些什麼……
隻聽見溫潤的一句:“祁公子,對不起。”
祁歌正咯咯地笑,她偏頭去看他,那雙眸子瞬間抓住她,溫柔的笑連帶眼角也沾了幾分溫柔。
葉霁雨:“你們都有錯。”
祁歌止住笑:“我有什麼錯?”
她答:“拱火。”
“哇塞。所以我要向他道歉?葉大小姐你真判得一手好案,佩服佩服……”祁歌說得幹脆,“對不起江公子,這件事是我做錯了,請您原諒我。”
說完又繼續吃飯。
她仍不滿意:“不行,你們互相說對不起,一直說,說半柱香。”
“你有什麼毛病?”
“……拒絕。”
她直起身子,分别看了兩人一眼,去瞧簾内一地狼藉:“你們剛剛打了半柱香。走得匆忙隻有我身上那些首飾可以換錢,吃住都是我包攬,錢全花的我的。”
“不同意就滾出去住野外。”
兩人最終還是妥協。葉霁雨走進簾内,沒去收拾那一地雞毛,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書,時不時瞥一眼燃燒的香。
槐林縣是邊陲小縣,經濟發展程度并不高,這裡的人大多坐驢車出行。
她的注意便理所當然地被那輛馬車吸引。
耳邊仍聽得見江玄和祁歌的對話,她放下手中的書,邊揉發麻的指節,邊看着樓下那輛馬車。
停在路邊,先下來的是侍女,穿了一身粗布麻衣。看來這家人不算有錢,應該也不是什麼商人,坐馬車也許是為了充面子。
一隻纖纖玉手搭在侍女的手腕上,女人從馬車上下來。
穿了一身米白色交領襦裙,拖地的裙擺被染得灰撲撲的,許是因街上都是泥地,發髻上隻插了個銀钗子,氣質也是素雅的。
阮娣由侍女扶着走進客棧。
葉霁雨起身走到簾外,互相道歉的兩人見她出來愣了一下。
她拔掉香爐上的半柱香,攥在手心擰成幾段,松手灑在桌上。
“不用說了?”
她沒說任何,拉開廂房木門出去。
兜裡一塊銅闆都沒有,正好遇上熟人,借錢維持下生計不過分吧?再吃野食就離滿肚子寄生蟲不遠了,到時候一個先死,後死的還不怎麼敢吃。
阮娣,提前謝你。
她的步子輕飄飄地,飄到樓下阮娣的身邊,見阮娣和丫鬟正與老闆交談,她便乖乖站在後面等。
阮娣小聲對對面的老闆說:“可是你已經欠了幾個月的租金了……店裡這個樣子……像要倒閉...你要偷偷跑路嗎?”
“哎呦我的姑奶奶,哪敢啊?這月底保證付清!”老闆拱手作揖。
“月底……月底跑路嗎?”阮娣小聲嘀咕。
一旁丫鬟叉腰道:“空口無憑,你拿東西來做抵押,就你縣西那個院子吧!”
老闆哭喪着臉,點頭說好。
葉霁雨見面前兩人開心地笑,丫鬟扶着阮娣正欲出去,她連忙伸手戳阮娣的肩膀。
阮娣反應慢,隔了幾秒才轉過頭。
吓得差點暈倒,幸好丫鬟扶着雙肩。
“你……”阮娣的那雙眼睛瞪大,腫眼泡也被吓走,手指顫顫巍巍地指向葉霁雨,“你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