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燭台上放着那條繡有翠鳥的圍巾,開門的葉霁雨沉默地拿起,回頭去看惆怅的何姨媽。
“你要嗎?”葉霁雨挑眉問道。
圍巾是由清新的粉綠色毛線織成,尾端繡了一隻栩栩如生的幼年翠鳥,自然垂落的流蘇粉白交織。
何姨媽用手帕捂嘴,淚眼婆娑地回應她:“賀姐姐總是這樣,對所有人都這麼好……我怎麼敢收呢?”
“……”她将那條圍巾擱在桌上,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頭頂發髻上插了支蝴蝶銀钗,墜子上的蝴蝶時不時拍打葉霁雨的脖頸,也許是因為她走得太過匆忙。
她急着回去找江玄。
路邊的野草覆上一層薄霜,就連枯樹枝上都凍得發白。葉霁雨裹緊鬥篷,指尖撫過毛絨絨的内裡。
江玄說衣物最重要的是保暖,所以皮毛應縫在貼身那面,而不是露出來給别人看的。
“可我要穿這麼多層,每一層都縫上毛料穿起來豈不是很難看。”她偷偷拿走江玄腿上搭着的中衣,對正在加工她的那一大堆衣物的江玄說,“中衣就不用縫了,穿上胳膊都擡不起來。”
對上他濕漉漉的眼眸。
“……把鬥篷縫一下就行。”
于是葉霁雨收獲了一件厚厚的鬥篷,軟乎乎的毛料就像江玄貼在她身上一樣,小狗開心地去蹭她的脖頸。
雖不如羊絨大衣時尚輕便,但有種家的感覺。
從前從未有人給她縫過衣服,更别說親手去做一件。小時候她特别喜歡在實驗室做解剖,衣服經常沾上血漬,母親捂鼻隻會讓她丢掉。
衣服隻是個物件而已,葉霁雨的衣帽間裡有一櫃子不同款式的大衣,弄丢弄髒後可以再買,沒有一件是值得留戀的。
她卻喜歡上了這件鬥篷,每當撫過表層就會想起江玄在燭光下縫衣的樣子。
人類總是因小事而動容,原來人是需要情感的,她也需要情感。那些平淡美好的時光,就是所謂的愛嗎?
奇怪的人類,奇怪的自己。
她自嘲地笑,腳步愈發輕快。走在滑膩的青石闆上,朦胧的聲音鑽出池面雲霧,傳到她的耳畔。
怎麼這麼多人在笑?
亭中。
賀氏興高采烈地說:“我又赢了。”
祁小三點點頭,與賀氏一同将棋盤上的寥寥幾顆棋子放回棋奁。兩人又重來一局。
賀氏一邊和女兒下五子棋,一邊不忘時不時看看亭中玩鬧的孩子們,叽叽喳喳吵個不停。
幾個小女孩圍住孤零零的江玄,去扯他的錦袍不讓他走。
“大哥哥長得好好看!身上好香啊,為什麼我的哥哥一身飯味……你來做我們的哥哥吧!”
“快哉快哉!江公子溫爾文雅,頗得小女青睐,如今見了江公子才知道什麼叫做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噫籲嚱!”
“江公子平日都化這麼濃的妝出門嗎?那就有點敗家了。這樣吧!你給我們跳個舞就原諒你。”
“……”江玄死咬嘴唇不說話,拽錦袍的手指尖泛白,絕望地看向亭外。一步之隔卻出不去,隻能任由那些奇奇怪怪的話灌入耳中。
那雙眸子覆了一層水霧,眨巴着擠出淚來。眼睫如蝴蝶般撲閃翅膀,顫抖地黏上水淋淋的淚珠。
賀氏提醒女孩們:“你們别太過分了啊。”
女孩們沒理,推搡着将他逼到角落。江玄身子不穩跌坐在鵝頸椅上,脊背靠在堅硬的柱子,肩上發絲穿過欄杆垂落在磚縫裡的幾朵野花上,沾上清晨露珠。
他縮在角落,脖頸仰長。在颠倒的眼眸中見到葉霁雨慢慢走進。
“……”葉霁雨同他對視,見到他身邊的那幾個女孩,“這是在幹什麼?”
她有預感。
果然當晚等她起身吹滅蠟燭後,江玄就突然從身後抱住她,小心翼翼問道:
“你會嫌棄我嗎?”
“……我為什麼要嫌棄你。”葉霁雨擡手揉額頭,長歎一聲,“不要總是想這些有的沒的,才做完又擔心起被嫌棄了……嫌棄你為什麼要和你做?”
他聲音悶悶的:“我怕明天醒來你就走了,我怕你抛下我。那些小女孩……不知道為什麼就纏着我,當時好害怕,害怕你見到我這個樣子,結果你還是見到了。”
“她們是□□你了嗎?”
葉霁雨眼疾手快轉身将他推回床上,防止他聽到這話腿一軟又跪下來。
隔着一層朦胧床紗,見到他那張清冽面龐泛起淚光。
江玄總是主動異化自己,将一切都置于兩性關系中,他把自己當做物品,将除葉霁雨這個讨好對象外的人都認作假想敵。可男女之間不是隻有愛情。
心理學上稱這種思維方式為異性戀霸權主義,簡單來說就是性緣腦。
“……我不是這個意思。”葉霁雨後悔起沖動之下說的話。他隻是太缺少安全感了,還有點自卑。
葉霁雨默默掀開床紗,一條腿的膝蓋抵在床緣,緊緊抱住他。
江玄的心跳得很快,遲疑的雙手又慢慢環住她,撥開她脊背上垂着的床紗,去撫摸凸起的肩胛骨與脊椎。
葉霁雨靠在他的胸前,嗅到他帶了輕香的發絲:“你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美好的人。或許你常覺得自己卑微、一無是處,害怕被抛棄,心中覺得自己糟糕到極點。”
“可我就是覺得你很美好。我喜歡一本正經工作的你,喜歡哭兮兮的你,喜歡沖我撒嬌的你;你為我縫的衣、做的飯、鑄的劍,我都記得;喜歡看你難耐地皺眉,喜歡親你左眼下的痣,喜歡嗅你發絲的清香。”
聽着他鮮活的心髒,葉霁雨擡手撫摸他顫抖的唇瓣:“該害怕的人,是我。怕你有一天不在了,怕你離開我的身邊。我總是在想,我這種人,為什麼會被你喜歡呢?我并不是那麼好的人。”
“後來我發現,愛一個人,就是會常覺自绌。”别扭的人,相愛也更加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