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流光縣靜如一片波瀾不興的湖水,微弱的月光灑在地上,顯得格外凄涼冰冷。
飛遍南街未見活人蹤影,野蘿耳朵一動,隐隐聽到前方有說話的聲音,遠處的拱橋下有人影,她和淇奧改飛為走,阿樹依然飄着。
一陣虛弱的嗚咽聲時斷時續的,又聽到一句怒罵,聽着像是雲河。
雲岚站在最外面,脊背顫動着,野蘿輕喚了一聲,一張慘白無血色的臉轉了過來,雲岚連嘴唇都是白的,眼睛紅腫,目光茫然地看着他們。
雲岚話還沒出口,眼淚就下來了,側着身子:“你們……過去看看吧。”
雲河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目光空洞,他們過來時看都沒看,整個人仿佛一尊石像。
雲時跪在地上掩面哭泣,哭得嗓子都啞了。他前面躺着一個人,身上蓋着黃色披風,臉上貼着一張封印符紙,風吹起符紙一腳,露出的臉幹癟可怖,隻有一張皮包着頭骨。
還有一個陌生男人也跪在地上,對着雲途叩頭,他動作機械,額頭血肉模糊,他像是感覺不到疼,仍然不停的叩頭,一聲又一聲,叩得人心下沉。
淇奧上前輕輕揭開披風,就見少年被破了肚,内裡肝髒全都不翼而飛。
白日時少年眉清目秀,生機盎然,此時卻被吸幹了血,吃掉了五髒,一條鮮活的生命成了枯萎的幹花。
心蓦地一緊。
淇奧複又輕輕蓋上了披風,手指卻忍不住輕顫。
阿樹立在一旁,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測,不知在想什麼。
野蘿施法招魂,意料之中的,魂魄依然招不回來。
雲時涕泗橫流,使勁扇自己的臉:“都怪我!”
雲河依然一動不動。
這種時候,雲岚反而最沉得住氣,她說:“雲途過來時,恰好見蛇妖要吃劉公子,平日膽子那麼小,今夜卻生急智,施法送走了劉公子。他應當想用傳音符,但是沒來得及……劉公子落在很遠之外,回過神來,覺得不該扔下雲途一人,一路狂奔而來,不見蛇妖,隻剩下雲途的屍體。”
“我們的小雲途,舍己救了人。”
雲岚腦中閃過很多畫面。
同輩中雲途是最小的一個,五歲時就上金甯山修習。他生得可愛,人又懂事,大家都很呵護這位小師弟。資質平平,但勤奮有加。她長雲途九歲,雲途從小就跟在她屁股後面,說她很像自己山下的姐姐。
師父問起為何修仙,他神情童真,說自己想變強大,然後保護百姓。
他一向膽小,考核永遠墊底,師父不允許他下山。此番好不容易通過考核,第一次下山,卻成了最後一次。
若知如此,她多麼希望他這次也未通過考核。或是,早些找到他,結局是否會不同?
雲岚強撐着站直,忽然腿一軟往下栽去,野蘿連忙扶住,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無聲地安慰着。
雲岚說:“雲時,你背着雲途禦劍回金甯山,我們留下來,找蛇妖!”
雲時眼角泛紅,青筋暴起:“師姐,我不走!我要留下來,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蛇妖,為雲途報仇!”
雲岚冷着臉:“入土為安,你背着雲途走!”
雲時猛地站起來,一個沒站穩踉跄翻下,又掙紮着站起,激動道:“我現在就要去找蛇妖!”
說着搖搖晃晃往外跑,野蘿健步如飛,快速閃至雲時背後,反手一掌劈暈了雲時。
野蘿解釋自己的蠻行:“他情緒太激動了,先睡兩天。”
劉公子停了下來,擡起頭說:“我背着恩人去金甯山,你們放心,我一定能送恩人到金甯山。”
雲河眼睛一眨,丢的魂回到了身體裡,他趴在地上,将披風緊緊綁在雲途身上,彎腰側身拉起雲途一隻胳膊,一個用力将屍體背了起來:“你凡人之軀,半月都爬不上金甯山,師弟不能再受苦。師父還在閉關,我去找師父,師妹,你暫且不要輕舉妄動,看好雲時,我去去就回。”
說罷拔出長劍,不等雲岚說話,禦劍而飛。
劉公子悲恸大哭,額頭鮮血流了滿臉,看上去觸目驚心:“死的應該是我啊!如此時節,我為何不回家!死得應該是我啊!”
淇奧說:“誰都不該死,錯的不是你們。”
阿樹忿忿道:“流光縣人口密集,向來繁華富饒,夜間亦然熱鬧如白晝,百姓們過得滋潤幸福,若非背後作亂的東西,流光縣何以至此!真是太惡毒了!”
說着說着他忽然一愣,怎麼那些熱鬧的場景全出現在他腦海了?
記憶開始恢複了……
野蘿看了阿樹一眼,對陷在自責悲痛中的劉公子說:“快回家去吧,你好好活着,才無愧于雲途相救之恩。多做些好事,為雲途攢些陰德,也算你回報雲途了。”
劉公子擡袖拭去淚水,撐着地面站了起來:“姑娘說的對。”
雲岚終是抗不住,暈了過去。
淇奧背着雲時,野蘿背着雲岚,往清風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