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茜的鬼境因惡魄而呈灰色,失去了所有色彩。
野蘿站在秦茜墓前,心頭的震驚無以複加。
“長在同一片蒼穹之下,卻生出各樣的心來。人心之複雜,與天地運轉之秘有的一拼。”
阿樹沉默良久,聲音低沉而憤怒,義憤填膺道:“怎會有人惡毒到這種地步!秦茜遇到薛員外,真是倒了血黴,還叫薛正,我看改名薛歪薛孬才對!”
野蘿神情凝重,可惜道:“秦茜因恨成了厲鬼,從無辜者變成了加害者,害了那麼多條人命。世事無常,人的善惡,就在一念之間。”
野蘿閉上眼睛,淚水卻從眼角滑落。
一團濃霧輕輕碰了碰野蘿。
阿樹這個懶鬼,平日嘴欠又吊兒郎當的,沒想到還挺細膩,安慰人的方式也這麼别扭。
野蘿擦掉眼淚,口中喃喃念訣,一道溫柔的光勾勒在她的身上,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阿樹見野蘿漆黑明亮的眼睛直視墓穴,她生得美極,若說是鬼差誰都不信,也不像尋常的仙子,她氣質獨特,冷着臉眼神犀利時像鬼魅,此時的神情倒像是悲天憫人的神女。
一個人身上居然會有如此相反的兩種氣質。
明明此刻不是人形,他卻覺得心跳得格外快。
野蘿施法呼喚善魄:“秦茜,出來吧,别逃避了,别讓惡魄完全吞噬了你。你的女兒本該進入輪回,卻被你阻了輪回之路,我知道你一定不願這樣,隻是恨意深入骨血,将你的善掩埋在了地下。”
“秦茜,快阻止惡魄。薛正的罪會有冥界審判,他所犯惡事,樁樁件件都逃不了!你的父母、柳子澈、周琛此時正在冥界等待入輪回,可你若執迷不悟,你所行之事亦将影響他們的來世。”
“及時收手吧,等你消除罪惡,滄海桑田,你和家人、柳子澈還有你的女兒,總有機會重逢。你難道不想再見到他們嗎?”
灰色的世界忽然狂風大作,烏雲席卷了太陽,重得要滲出水來。
大地震動搖擺,如同起伏的波浪。
野蘿被搖得快要站不穩,飛到了半空。
枯樹後有聲音在啜泣:“我沒臉見他們了,我被恨意沖昏了頭腦,犯下滔天大罪,我再也沒臉見他們了,我的罪,洗不清了。”
野蘿歎了口氣:“會有機會的,你在世時救了很多人,那些都為你積了德。你從小良善,多年來一直堅持布粥施飯,接濟窮人。繡坊雖小,但你收留了很多無家可歸的女子。瘟疫爆發,很多窮人買不起藥,是你派人免費為他們治病……”
塵封的往事重現,枯樹後的啜泣聲越來越大。
夾雜着悔恨、自責、悲痛……
大地漸漸停止了搖晃,天空草木漸次染上絢爛的色彩。
野蘿繼續說:“秦茜,大道是公平的,罪孽終會清洗,你和至親摯愛會有相逢的一日。”
一道白影走了出來,秦茜素面朝天,淚水在桃花眼打轉,她望着野蘿,悲戚的神情中含着希冀,顫着聲音說:“真的……會有嗎?可是他們一定對我很失望,不願見我了。但是,我真的好想他們。”
她跪坐在地上,垂眸恸哭:“哪怕非我本心,可在盛怒和怨恨之下,惡意無限放大,我還是做了不可挽回的惡事。我不求與他們再續前緣,若我努力洗淨罪孽,很遠的來生,再世為人時,哪怕隻換一個擦肩、一個回眸我都願意。”
秦茜的善魄果然和為人時的她一樣理智。
對她而言,自己害了那麼多條人命,又有什麼臉面再和他們重逢。
她已經不配了。
秦茜擡起頭來,哭得梨花帶雨:“大人,你們出去吧。我會用積攢的念力,對抗惡魄。”
野蘿望着秦茜單薄的身軀,心裡五味雜陳。
頓了頓,野蘿深深吸了口氣,笑着和善魄道别,帶着阿樹飛出了鬼境。
野蘿和阿樹在鬼境耽擱良久,外面的時間流逝不過刹那。
雖在一瞬之間,心思細膩如淇奧,仍看出了不同。
比如野蘿飛入時臉上帶着決然和擔憂,飛出時神情更為複雜。
比如秦茜之前狂躁暴怒,随着野蘿飛出,氣息有了微妙的變化,瘋狂狀态在瞬息之間有所平複。
體内好像有兩股力在争鬥膠着。
野蘿能感覺到秦茜善魄在努力對抗,她趁此空隙加強定魂陣,抛出收魂袋,秦茜的魂魄脫離了一大半,比之前松動,可還有小半緊緊吸附在徐婉體内。
态勢良好之際,秦茜忽然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聲,脫離了徐婉身體,魂魄化作了一團黑霧。
虎嘯一聲百獸驚,秦茜這一喊,迷霧山的生物都窸窸窣窣四處逃竄。
兩魄對峙後哪方都未取勝,而是失控,秦茜被反噬了,惡魄最後關頭妄圖借力用神器發出攻擊。
神器的力量如泰山壓卵,連紫雷都被秦茜吸了進去。
喚醒了善魄,還是小瞧了惡魄的怨氣,照理說愛恨力量是均衡的,也不知是何原因,這惡魄如此難纏。
千鈞一發,如今隻有殊死一搏。
野蘿以己為媒,設下血陣,濃烈的黑氣源源不斷湧向她的身體。
淇奧震驚不已,大聲阻止:“不行,你承受不住的,停下來!快停下來!”
淇奧等人重新改變位置,從後面牽制秦茜。
一團若隐若現的白霧融入黑霧,片刻後神器被一股力量抛了出來:“小仙女,接住!”
野蘿怕波及旁人,仰沖而上。血陣已成,她右掌向下一壓,黑霧發出震耳欲聾的凄厲尖叫。
見神器即将爆裂,野蘿連忙用身體擋住,神器之力震傷了她的内髒,她痛的咬緊了下唇,咬得滿嘴腥澀。
攻擊之力如鋒利的匕首,野蘿身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口,汨汨流着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