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立在門邊,将荷包系在她的腰上,柔聲道:“午膳吃好些。”學堂離得遠,故而午間并不回家。
她想抱抱娘卻被娘輕輕推開:“娘一身雞屎味,你還來抱,小心味道沾在身上熏壞同窗。”
她咕咕笑着打開門,見好友阮思靠在樹上等她,連忙奔下去道歉:“對不住,今兒實在沒起來,午膳我請客!喏,這是我阿婆做的糕點,紫姨讓我帶給你的。”
阮思本來氣得腮幫子鼓鼓的,被她一番哄,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拿過糕點冷哼一聲:“紫姨讓你帶給我的?紫姨不讓你就不會主動帶了?”
她挽着阮思往巷外走去:“哎呀,紫姨動作快我一步嘛!我有什麼肯定第一時間想着你呀,誰讓你是我最好的姐妹!”
阮思咬了一口豆沙餅,笑道:“逗你啦。不行,正要遲到了!快跑快跑,不然該被罰站了。”
她咽下食物,和阮思一起向前狂奔。
她叫風瓊和,明國安陽縣人。爹開着一間酒樓,整日在外忙碌。娘巳時左右會過去幫忙,不想去時就在家裡織布繡花,或者和姐妹逛街散步。阿婆喜歡種菜養花,研究吃食。紫姨呢,平日一大早就出去,很晚才回家。
紫姨出去做什麼呢?
其實紫姨不是人,是個藤蘿精,平日出去自然是吸收天地精華,潛心修煉。
這個世道便是如此,人妖和平相處,其樂融融。
因是補課,學堂内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死氣沉沉,發呆的發呆,偷睡的偷睡,還有人站着都在後面連連點頭,看起來似在附和夫子,實則早和周公約會去了。
她心底也排斥,但她就是精氣神十足,想睡都睡不着,整個早上就她一個人聽得最認真。
吃完午膳她和阮思先是繞着學院荷塘走了幾圈,而後靠在廊下閑聊,這時孫巍捧着卷書過來,先是拱手一禮,而後對她道:“瓊和,我有句話不太理解,想和你探讨一下。”
孫巍是她同窗,縣丞之子,總是找她探讨學問。他言談舉止稱得上有禮有節,毫無輕浮舉動,但她無端不想理他,抱着胳膊合上眼眸。
孫巍還想說話,阮思站起來攆他:“沒見瓊和困了嘛,你倒是在課上補了覺,上課不聽下課打擾别人,去去去,自己想去。”
孫巍臉一紅,低着頭走了。
阮思坐下來拍了拍她,湊近她的耳朵小聲道:“瓊和,我覺着他對你真有意思,這都兩年了,找各種機會接近,聽說他還說服孫縣丞,想到你家提親。”
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看他對很多姑娘都有過意思,花心大蘿蔔,他要敢上門,我就放狗咬他!”
今日太過疲倦,散學後哪都沒去,直直回了家。
阿婆和娘做了一大桌子菜,爹回家時為她帶了新衣,說是京城雲錦芳的碧色蝴蝶水仙裙,有價無市,他托朋友給她買的。
爹平素已然夠忙,卻在閑暇時間為她做有趣的小玩意,時刻惦記她,将她放在心上。
四人一人一筷子,将她碗中的菜堆成小山,阿婆覺得還不夠,夾了一隻大雞腿:“瓊和,讀書讀累了吧,多吃點。”
她望着桌上四人,心中溢滿甘甜。
吃完飯後,紫姨笑道:“瓊和,去将那身衣服換上,讓我們瞧瞧。”
阿婆她們一臉期待,她抱着衣服回屋,衣服繁複優雅,熠熠生光。
她穿好後出來,全家人贊不絕口,說是這衣服穿在她身上,才算是發揮了作用,說她比花還美比月還皎,誇得她一陣臉紅。
爹從懷中掏出一根點翠鑲珠流蘇步搖,笑得滿臉褶子:“瓊和,還有好東西哦,這步搖好看嗎?”
她滿意收下,又忍不住道:“爹,肯定很貴吧,下次别這麼破費,我梳妝台都快放不下了。”
爹搖搖頭:“梳妝台放不下,那就再打一台更大的,爹賺錢可不是為了讓你過得好些?”
她手中攥着步搖,不知怎的,忽然問了句:“我是女兒,你不想再要一個兒子延續香火嗎?”
爹和娘臉色一變,爹先道:“要什麼兒子?有你一個就夠了!延續香火做什麼?要像樹一樣在這世上生根?是男是女都一樣!”
娘接着道:“就是!你是我們的心肝寶兒,我們疼你一個就足夠!以後不準再說這種胡話。”
紫姨摸了摸她的頭頂,将步搖插在發間:“瓊和,你在我們心中是最重要的,萬不能想那些陋俗。”
阿婆拍拍她的手:“瓊和,什麼都比不過你。”
“知道啦,我以後不胡說了。”她綻開一抹笑容,心中卻沒來由的沉悶難受。
她若說她不太舒服,她們肯定又要小題大做帶她去看郎中,她摸了摸肚子,笑道:“我吃太撐了,出去找阮思散散步,近日燈會可好玩了,我們想去看看,可以嗎?”
她說什麼哪有不可以的?
全家人都點頭,阿婆不放心道:“遇到麻煩放信号,你紫姨會去找你。”
她連連點頭:“你們還不放心我?”
她撒了謊,她根本就沒找阮思,而是一個人漫步在竹林。
今夜月色很美,她踩在松軟的地上,低着頭漫無目的走着。
明明那麼幸福,她為什麼會覺得不舒服呢?
一個走神,她似乎撞在了竹子上。摸着額頭往後退了一步,擡眸一看,眼前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男子一襲湖藍衣袍,頭發高束,身姿挺拔如竹,面如冠玉,眸若星辰,是她活這麼久以來,見過最俊逸的人。
大晚上見到這般絕色着實詭異,難道是隻男狐狸精?
他凝望着她,臉上露着她看不懂的神色,他胸口起伏了幾下,眸中竟泛出淚花。
她力氣那麼大?難道将他撞出了内傷?
他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步也動不了,道:“野蘿,我終于找到你了。”
聲音居然也如天籁。
她蹙眉搖頭:“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我叫風瓊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