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紛紛揚揚落下,在她眼中籠上一層水霧,她口中反複喃喃“是真的”,腳步虛浮向家走去。
雨越下越大,雨水噼噼啪啪澆在身上,打濕衣裙,裙角浸足了水,走一步都費力。
竹林初遇,不辭辛勞送午膳,石橋邊提燈相見,石橋上放燈祈願,六日朝夕相處雖短暫,她卻覺得自己與阿樹仿佛認識已久。
自有記憶來,她情緒向來平淡無波瀾。自從遇到阿樹以後,她滋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緒,心髒一時脹脹的,一時又空蕩蕩的,起起落落,挑動心弦。
阿樹的話反複在腦海回響,她的大腦漸漸混沌,頭痛欲裂,她緊緊咬住嘴唇,身體控制不住顫抖起來。
她不知自己怎麼回了家,回過神來已身在廳堂,阿婆端着碗姜湯彎腰走進來,臉上心疼不已:“他們仨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你,乖孫,今天忘了提醒你帶傘。”
她行屍走肉一般,目光茫然,大腦不轉,任憑紫姨帶着她到屏風後換了幹淨的衣服,又推着她到堂内坐下,娘坐在她對面,趕忙喂她喝姜湯。
“瓊和,凍壞了吧。”爹取來毛領大氅披在她的身上,看了眼外面,不禁問道:“阿樹下午說想給你做盞花燈,趴在地上搗鼓了兩個多時辰,你們不是一起逛燈會麼,他怎麼沒回來?”
那盞錦鯉花燈,原是他親手所做。
雷聲滾滾,積水成溪,雨珠拍在地面,形成相連的水泡。
她太陽穴突突地跳,目光掃過四人,心底那股不适又冒了出來。
爹叫方善之,娘叫謝如煙,阿婆叫安榮,紫姨是她見過的唯一一個妖精。
她為什麼理所當然認為自己叫風瓊和?
努力回想,記憶中好像是因幼時大病,雲遊經過的道士為她取名風瓊和,說是從此可保她無病安然。
那阿婆和紫姨如何與她成為一家人的呢?
她想破腦袋都想不起來。
她一直将這些當做天經地義的事,覺得一切理應如此,卻忽略其中脈絡。她的大多記憶像是被塞進來的,回想過去諸多事情,都覺得那麼遙遠陌生。
她是偶爾覺得有些不對勁,可下一瞬又貪戀此間美好,忽視那些細枝末節。
姜湯喝了一半,她咬咬牙,站起将瓷碗摔在地上,“噼裡啪啦”滿地碎片,湯汁還濺到她的裙面,但家人毫不生氣,阿婆更是一臉自責:“乖孫,是姜湯太難喝了嗎?阿婆再去熬。”
晶瑩淚光閃在眼中,她走上前拿過博古架上爹最喜歡的玉貔貅,心一狠将其砸在門上,玉貔貅碎成幾半,爹卻一點不在意,反而道:“瓊和生氣了嗎?若砸東西可以讓你消氣,你盡管砸。”
她手指微微顫抖,将娘辛苦縫制的毛領大氅扔到屋外,娘朝外看了一眼,道:“瓊和不喜歡這件?那娘學個新樣式做給你,瓊和不生氣了好不好?”
紫姨見她不對勁想來抱她安撫,她心髒像被針紮一樣,立馬推開紫姨:“你作為妖不潛心修煉,為何要留在我身邊,為何要照顧我!為何别人欺負我時第一個沖上前保護我?”
她說着眼淚洶湧流下,紫姨見狀慌亂不已:“瓊和,是紫姨哪裡做得不好嗎?你是厭煩紫姨了?”
她心髒一抽一抽的,往後退了幾步:“我都這麼對你們了,為什麼你們對我還是這麼好?為什麼!”
四人同樣淚流滿面,異口同聲道:“因為我們愛你。”
因為我們愛你。
愛……
這個字像是一座無形的山,猛地壓在她的身上,喉嚨似卡住了什麼東西,呼吸困難,四肢都開始麻木。
阿樹渾身濕透從外面跑進來,他站在廳堂外,手中還提着錦鯉花燈,見野蘿渾身顫抖,連忙上前扶住她。
她耳中一陣轟鳴,所有記憶翻湧,蓦地噴出一口血。
她想起來了。
此間一切,不過虛幻泡影。
野蘿眼中失去光彩,嘴唇都在微微顫抖,淚水如珠顆顆滾落,她捂着心口,看着面前四人,聲音嘶啞:“假的,都是假的。”
阿紫,安榮,謝如煙,方善之原本人模人樣,因野蘿這句話眼睛一翻,肉身瞬間糜爛,無數藤枝自他們身上蜿蜒而出,有的粗如蟒蛇,有的細如發絲,全都朝野蘿和阿樹攻來。
阿樹連忙拉着野蘿向外跑去。
電閃雷鳴,暴雨不知何時成了血,滿目皆紅,觸目驚心的紅。空氣中全是糜爛血肉的腥臭味,藤枝無限延伸,緊随身後。
阿樹知野蘿心魔還未退卻,準确而言,内心深處的恐懼才冒出頭。
二人跌跌撞撞往前跑去,半路場景一變,眼前是個又窄又小的後廚,裡面出現兩道身影,小女孩粉雕玉琢,約莫五歲,瘦瘦小小卻踩着闆凳炒菜,沒控制住火候,導緻将菜燒糊。
方善之見了,一腳踢翻凳子,将木盆砸在小女孩身上:“賠錢貨,浪費半鍋菜,我們午膳就吃白飯啊!這點小事也幹不好,一早就該将你扔了!都是那道士,說好生将養你,來日我方家必有福氣,從取名給你風瓊和起,我是轉了些運氣,現在想想,全是狗屁!”
小女孩重重摔在地上,背上又被砸了一木盆,疼得直流眼淚,卻畏懼一臉猙獰的爹,不敢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