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冬天太過漫長,天上恒久有着刺目的太陽,刮骨的北風從未停歇。
這個寒假,宋宜年時常往返于家和圖書館。
有時候是學習,有時候是看書;有時候喬夢瑤在,有時候喬夢瑤去約會。
她再也沒見過那個男生,卻會反反複複地想起他。
想起他坐在自己三點鐘方向時,露出的那點側臉;他站在台階上,垂眸看她……
宋宜年也會好奇,這個男生是從哪裡來的,多大了,來北城是探親嗎?
她對他充滿了好奇和想象,但這份想象和看《流星花園》時,對道明寺的想象沒什麼不同。
人總是會幻想遠方的星星落入自己的掌心。
然後呢?
通常沒有然後,人窮極想象,也無法幻想出從未接觸的事情。
對宋宜年而言,這位好看的男生不過她平庸青春期的一抹亮色,而她青春的煩惱遠比亮色多。
春節匆匆到了。
爺爺奶奶也來家裡過年,大家包餃子,吃年夜飯的時候,春晚播放趙本山的小品。
全家人都放下碗筷看小品,小品播完,就下樓放炮仗。
沒有禁煙的小城市裡,煙花炮仗此起彼伏,煙花好看,像黑夜裡的流星;炮仗聲音響,像是黑夜裡跳動的心髒。
燃盡了的煙花與炮仗留下了紅色的皮屑,是純白雪地上的一塊塊傷口。
宋宜年領了壓歲錢,快樂得壓不住嘴角。
李清華看她在數錢,于是唠叨着:“你的錢我們就不收回去了,但你花錢要有節制,省着點花。”
可宋宜年從來不亂花錢,被她這麼一念叨,快樂溜走了大半,心情不自覺沉重起來。
從初一到初七,不停地拜年,被人問學習怎麼樣,又要和小弟弟小妹妹分享學習心得。
過了正月十五,春節總算是過完了,北城二中開學的日子也到了。
宋宜年也沒那麼愛上學,但作為高中生,不上學又能幹什麼呢。
開學的第一天,校園裡吵吵鬧鬧的。
她在走廊裡,就聽到班裡的吵鬧聲,剛推開門,一本化學書迎面朝她飛來。
“……”
宋宜年連忙把門關上,書砸在門上,散着頁掉落在地面上。
喬思瑤和張琪驚呼了一聲,連忙跑過來。
喬思瑤:“樂樂,你沒事吧?”
張琪:“樂姐,我我我錯了。”
宋宜年搖了搖頭:“你們怎麼了?”
喬思瑤:“我說一會兒你進來了,我先抄你作業,張琪非要他先抄。”
張琪梗着脖子:“憑什麼隻能你先抄?要男女平等!”
喬思瑤:“就憑我是你媽。”
“……”
兩人又打起來了。
宋宜年回到座位上,自顧自整理作業本。
很快,班主任老沈就進來了,他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羊毛衫,戴着瓶底厚的眼鏡。
老沈有些年紀了,這副眼鏡也是,所以看不出這是老花鏡,還是近視鏡,總是一邊高一邊低地挂在臉上,使得并不那麼對稱的臉有多了一份值得探讨的不對稱美感。
物以稀為貴的頭發被捋得特别順,蓋在光亮的頭頂,手裡的罐頭瓶發黃,看着有些年紀了。
老沈一進來,教室就像被按了靜音開關似的,霎時安靜了。
老沈往講台上一站,一開口就是老三樣。
“我在走廊上就聽到咱班的聲音了,人家都靜悄悄的,就咱們班最吵。”
“高二是高中生涯最關鍵時期,能跟上就跟上,跟不上就要掉隊了。”
“你們自己合計去吧,”他說完,滋溜滋溜地喝了兩口罐頭瓶子裡的熱水,“那個誰,宋宜年,把數學作業收了送到我辦公室,我還有事兒。”
話音落下,班裡哀嚎聲一片。
喬思瑤以微弱的優勢搶到了宋宜年的作業本,要把筆掄飛了抄作業;張琪想着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便撂下數學作業不管,直接交了空白作業去補化學作業了。
宋宜年磨蹭着收作業,三十個人,最後收上來了二十五本。
在去老沈辦公室的路上,她忐忑地想,老沈千萬别問收上了多少。
對老沈撒謊,不好;出賣同學,也不好。
她一路上有八百個心理活動,直到站在辦公室門口了,都沒想好到底要怎麼交代。
沉吸一口氣,擡手敲門,目光往辦公室裡一掃,心髒蓦地輕顫了一下。
像是有人在胸口搖晃一把小小的金鈴,泛起的聲波帶來了一陣冰涼而細小的快樂。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距離自己三五步的位置,站着那位高挑瘦削的男生。
他穿着質感很好的羽絨服外套,靜靜地站在老沈面前聽老沈的絮叨。
他稍稍斂着眉目,臉上寡淡得沒有一絲表情,靜得像一幅挂畫,宋宜年不知道他是在認真細聽,還是根本沒在聽。
時間好像在這一刹那凝結了。
老沈在唾沫亂飛,男生斂着眼睑看地面,宋宜年在看他。
似乎注意到了不遠處投來的目光,男生慢條斯理地擡起頭,對上宋宜年的眼神。
宋宜年匆匆挪開眼睛,耳朵卻叛變似的發燙。
“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