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他們的不是宋喜雨的言語,而是她響徹牢房的腸鳴。
董超忽将銅盆橫揮,重重磕在她鬓角,銅鐵相擊之聲震得梁柱嗡嗡作響。薛霸吓了一跳,慌忙按住他的手腕:“這是太尉要送到禦前殺給聖上看的,特意吩咐過要留活口!”
“不過無名小卒,也配呈送禦前?”董超啐了一口,将銅盆踢到牆角。
忽聞牢門外傳來整齊的參拜聲,二人忙垂手退至兩側。繡紋皂靴踏入牢門,金絲皂袍掠過腐臭空氣,一個人影搖晃着走了進來。
來者生得鳳眼薄唇,雙眉入鬓。雖穿绯袍玉帶,難掩市井痞氣。
董超薛霸恭恭敬敬應了聲“太尉”,便退到一邊去。
“慕容彥達這厮還算有點腦子,知道死前修書一封來京,報出你的身份。”
高俅斜倚椅中,長舒一口氣,扯了扯平整的衣領,似乎剛處理完朝中事物。指尖叩着案幾,他斜眼看着被綁在架子上奄奄一息的宋喜雨。
“對吧——梁山賊寇宋江之子?”
忽地門外一個喽啰趨入,附耳低語:
“太尉,線人來報,已确認呼延将軍被梁山賊寇斬殺。”
宋喜雨的眼皮一跳。
高俅應了一聲,揮手令其退下,複又冷笑道:“梁山賊寇狼子野心,當今聖上仁德如天,豈容爾等低賤草寇...”
話未說完,那喽啰又走了進來:“啟禀太尉,那報官的百姓正在門外索要賞銀,門吏不敢擅斷。”
“打發走。”高俅不耐地揮袖道。
“是。”
未及小半炷香,那身影又閃入牢内:“太尉,那刁民執意不走,口口聲聲要太尉當面兌現報官有賞的諾言。”
高俅拍案而起,腰間玉帶撞得銅環叮當:“蠢材!這點小事也要三番五次聒噪?推去亂棍打死便是!”
很快,外面便傳來了那小姑娘的慘叫聲。
高俅揉了揉眉心,見宋喜雨長睫輕顫,不禁發問道:“怎的,聽着告發你的人受刑,暗自得意?”
她頭顱微擡,漆黑的眼珠晦暗不明,“隻是笑她不通時務。太尉若有心賞賜,自會差人送去;她偏不識太尉威嚴,兀自糾纏不休,愚不可及。”
高俅沒說什麼話,半晌,竟哼笑一聲。
叩門聲又響起,那指節叩在木門上簌簌發顫。高俅正要發作,喽啰踉跄着撲進來,未及開口便癱軟在地:“太尉饒命!太尉饒命!這次是太師府的密探飛馬來報!”
高俅瞳孔驟縮,那喽啰抖如篩糠道:“蔡太師聞得青州慕容知府被梁山所殺,恐令郎蔡九知府在江州對宋江所為招緻報複,故而...... 故而假稱蔡九平叛江州,乃通判黃文炳勾結無為軍謀反,有意命蔡九回京述職,隻待禀告聖上便傳家書過去。”
高俅與蔡京雖同殿為臣,實則權謀傾軋已久。早年高俅發迹時,蔡京便瞧不上這市井潑皮的行徑,偏徽宗寵愛其蹴鞠技藝,蔡京隻得假意籠絡。一個是掌兵符的太尉,一個是執國政的太師,雖是一丘之貉,卻都想壓過對方,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高衙内屍首受辱下葬時,高俅偷聽到蔡京對童貫說:高家絕戶,實乃天罰。
想到這裡,高俅冷笑,他的兒子死不瞑目,那蔡京的兒子也别想好活。
于是,高俅起身俯視喽啰道:“即日起調精兵把守京畿四門,但凡有蔡九行蹤,即刻飛馬來報。”
“太尉。”
宋喜雨在董超薛霸為高俅推開門時叫住了他,門縫斜斜漏進一縷光,正打在宋喜雨蒼白的臉上,虛弱卻又帶着幾分笑意的聲音傳來:
“何須大動幹戈,小人願向太尉獻計,既能讓蔡九名正言順落入太尉手中,還能打擊蔡太師朝中勢力。”
“此事若是不成,願車裂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