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喜雨吩咐了牢營,将人折騰完就放回山上去。别了劉唐,她回了宋府,坐在堂前的椅子上。桌子邊放着随從倒好的茶,還溫乎着。她左右喊人也沒見到高俅派來跟在身邊的随從,于是放下杯子,将宋府大門閉緊,自己去放了桶熱水。後罩房的木桶蒸着白霧,衣物堆落在地,水面浮着從牢房裡沾來的艾草碎屑。
氤氲水汽裹着沉水香漫上雕花槅扇時,梁山正被驟起的山風撕開平靜的夜。
燈火像被潑翻的星子,沿着山脊滾成一條蜿蜒的銀河。夜枭掠過忠義堂的飛檐,驚落幾片松針,正掉在李逵亂蓬蓬的鬃發裡。
花榮和李逵踩着滿地碎影追出半裡地,終于截住那抹疾行的黑影。花榮的銀護臂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伸手攔人時,發出細碎的金石聲,“哥哥怎得獨自下山?”
宋江面上裹得嚴實,帶了頂寬闊的帽子,在面上打下一片陰影,隻露出一雙眼睛。李逵抻着脖子湊近細看,鼻尖幾乎要戳破宋江裹面的粗布,忽然大叫:“哥哥這身行頭,倒像那偷雞的鼓上蚤!”
山風卷着枯葉擦過他緊繃的下颌,宋江示意他們回去,“趁夜色,我且下山去郓城宋府,見見那孽障。”
“使不得!”花榮急忙道,“濟州如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高俅的虎狼兵......”話音未落,李逵兩柄闆斧撞出刺耳銳響:“俺陪哥哥殺将下去!把高衙内剁成肉泥!”
宋江喉間滾出半聲歎息,神情決絕。
“宋江造的孽,自當親自前去。各位且放寬心,此行自會小心行事。”
花榮與宋江相識許久,見他那副神情便知他已下定決心,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于是他問道:
“哥哥去了宋府,見了喜雨,想如何?”花榮聲音發澀,垂眸卻注意到宋江垂在身側的右手——虎口處有道新鮮血痕,像是生生掐破了掌心。
“想個鳥!自然是殺了!”李逵跺腳震得地皮發顫,“能認奸黨做爹的,定是黑心爛肺的腌臜貨!”他唾沫星子飛濺,驚飛了草叢裡打盹的夜鸮。
“鐵牛!”花榮瞥見兄長指節發白,知他強壓着雷霆之怒。正待勸解,卻見宋江忽然卸了力道,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細長,竟顯出幾分佝偻。
宋江的視線略過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李逵,對花榮道:“若他誤入歧途,我便帶他回梁山,兄弟們不喜歡他,找一處屋子關起來養着便是。若他真心投了奸佞,随高俅為非作歹——”他的手腕輕輕摩挲衣帶内捆着的匕首,眼前突然晃過宋喜雨在青州官兵的囚車中蹲坐着喊他的身影。
他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閉上雙眼:
“自當殺了他,替天行道,為百姓讨個說法。”
花榮不受控地皺起眉,搖搖頭,“不可啊,哥哥。喜雨雖自小跳脫,可心中并非沒有兄長、百姓......”
“事到如今不必多說。”話被打斷,他背過身去,“還要趁夜趕路呢。”正走了數十步,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喊住:
“公明哥哥且慢!”
李逵闆斧哐當墜地,叫道:“軍師,你怎麼來了?”
吳用恰在此時提着燈籠趕來,暖黃的光暈裡,他撩起衣袍幾步走下坡。“哥哥莫急。幾日後便是我梁山衆兄弟要去攻打曾頭市的日子,哥哥若有個好歹,我們如何同晁蓋哥哥交代啊。”
宋江鼻腔裡滾出冷哼,驚得燈焰猛地一顫,“怎能不急,再無人管束,怕是比郅都都要駭人了。”正要甩袖走人,突然山下傳來異動,似乎是一團草在簌簌作響。
李逵立刻拿起闆斧,眯着眼使勁瞅。花榮定睛一看,指着那黑乎乎的身影道:“劉唐兄弟?”
吳用似乎看清了什麼,尴尬地與花榮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