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哒啪哒的馬蹄聲中,馬車緩緩行進。
車廂十分寬敞,精雕細镂,四壁都細細地包過繡面軟墊,各式陳設一應俱全,另置着重瓣蓮花形的冰鑒,活脫脫一間雅室。
藍衣夫人與葉韶相對而坐,正于烏木案烹茶,衣擺拂動間,冷香幽幽。
葉韶靜靜地端詳着眼前這位高嶺雪蓮般的女子。
貌美沉靜,和善又疏冷。習武之人大都不顯年歲,歲月隻添沉穩,更顯氣度不凡。
她便是長奕門長老院首席,宋禹樓的母親,蘭琛。
“葉姑娘,請。” 蘭夫人盛好茶,邀道。
造價不菲的秘色瓷茶盞中,盛着從千裡之外的溧州新運來的雨前龍井,茶水清冽,香氣馥郁。
“多謝夫人,”葉韶接過茶水,小嘗一口道:“好茶。”
“葉姑娘喜歡便好。姑娘一路辛苦,諸多不易,仍能多次搭救禹兒,這份恩情長奕門上下感激不盡。”
“夫人言重了,我不過是囊中羞澀才會出手相助,當然,也是為了能抱一抱長奕門這條大腿。”葉韶毫無愧色,坦然道。
蘭夫人淡淡地看了葉韶一眼,又道:“禹兒雖不露聲色,如今卻并不情願旁人近身,能同姑娘……相處和睦,是禹兒之幸。”
“他師父聞人歧苦尋解毒之法,下落不明,那孩子不肯好好呆在長奕門,執着于找回師父。起初,我與他爹也總着人抓他回去,但苦于沒人能看住他,隻好多派人手打探情報送到他手中,由他去了。“
蘭夫人低眉斂目,黯然神傷,她按了按額角,很是頭疼。“若能有葉姑娘同行……”
“怎擔得夫人如此擡愛?”葉韶扮作震驚之色,“我既要逃命,又得掙銀子,實在抽不出空做護衛了。”她耷拉着眼睫,深表遺憾,說罷,還不忘偷瞄一眼蘭夫人。
“自然不會強人所難。”
蘭夫人遞來一塊冰涼的物什,葉韶拿起來一看,是塊玉質上乘的玉牌,雕琢精巧,觸手生溫。
正面刻着一個蘭字,背面刻着镂金樓。
镂金樓是大雍排名第二的錢莊,百年名店,資産雄厚,旗下門店遍布十三州,十分有保障。據說排名第一的天光豐茂閣與皇室沾親帶故,因而江湖人士更信賴镂金樓。
葉韶喜笑顔開,抛着手中的玉牌玩了玩。
“您這是要雇我?”
若說長奕門拿不出能令葉韶心動的大筆銀錢,但作為長奕門少主母親的蘭夫人不會拿不出,她早在許多年前,便已掌了镂金樓三成的股份。
“一年。”蘭夫人放下手中茶盞,認真地看着葉韶,神色肅穆,“若姑娘能護禹兒左右,一年後,你會在镂金樓得到你想要的。”
“好說,隻是……一年?”葉韶頗感意外,接着便反應過來,看着蘭夫人平靜如常的眼眸,心下大恸,“您是說,少主他……”
蘭夫人隻是喝茶,未再言語。
葉韶狀似沉思,小半盞茶後,計算着時間差不離,應下了這樁差事。
越是有所圖,才越顯得不足為奇。
淺俗的圖謀,虛虛實實,以假亂真,倒是能麻痹一二。
對她來說,能搭上蘭夫人這條線,自然最好。有了這層雇傭關系,便有了 “正當緣由”,能順理成章地同宋禹樓綁在一處,繼續“糾纏”。
宋禹樓必不好糊弄,索性公事公辦。如此,既不用杜撰相遇或是同行的理由,費心思去謀算相處的度,亦不必虛耗光陰,妄求水到渠成地相熟相知,再滴水不漏地取得信任。
那多麻煩。
現在好了,便是過些天跟進長奕門,也不會顯得過分奇怪,别有用心。
還能有銀子拿,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妙!
不過,隻是在找教主的途中順帶去長奕門查查典籍,即便七進七出,哪真要得了一年,也不知與镂金樓那筆素未謀面的銀子有沒有緣分。
可眼下最要緊的應是為宋禹樓解毒之事才對,這些天,葉韶正因此事才這般神氣。
從進馬車落座到現在茶都喝光幾盞了,蘭夫人依舊對此隻字未提,似乎認定了宋禹樓身上的毒無藥可解,無需再費口舌。
鬼使神差般,葉韶開口道:“夫人有所不知,紅月教有一件失落的聖物,我會想辦法拿到,此物可解少主身上的毒。”
蘭夫人本就為此而來,一路披星戴月,輾轉難眠,難掩欣喜忐忑,真見着葉韶,反倒怯于詢問了。
見葉韶成竹在胸,言之鑿鑿,不似有假,饒是蘭夫人沉穩自持,也不禁神色恍惚,青眸噙淚,“那,那便有勞葉姑娘了。”
葉韶略笑了笑,一派淡然。
她盯着茶水升起的熱氣,目光越發渙散,心緒繁雜。
一時沖動,真是要命。習慣成了自然,胡謅的東西随口就來了,哪有什麼聖物,連聚靈還魄丹都隻剩了兩顆。
簡直是自尋煩惱。
方寸間,有歎息幾不可聞。
“禹兒早慧,從小一門心思鑽研武學,思慮純粹,隻知為此上下求索,不辭辛苦,無怨無悔,小小年紀便是一副超然象外的模樣,後來……” 蘭夫人苦笑着搖了搖頭,“我很願意見到他在這個世上擁有更多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