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飛白搖頭晃腦,“你不懂,這是一種氛圍。”
裴頤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揭穿,假模假樣地照例去看宋南錦,進門發現宋南錦已經扶着床沿站起來了。
“你起來做什麼?”裴頤驚訝地問,“你身體還沒好,趕緊躺回去。”
他這麼一問,宋南錦就了然剛剛在她房内的人不是裴頤,“剛剛誰在這房中?”
裴頤茫然:“不知道啊,可能是藥童?”
“不是。”宋南錦搖頭,藥童怎麼可能見病人醒了無動于衷。
“那可能是舅舅或者舅母罷。”裴頤這麼說着,又給她解釋了一下當前的狀況。
那方才應當是謝飛白了,果然如傳言一般目中無人。
“為什麼神醫會救我?”宋南錦一針見血,“謝氏被母皇所構陷,落得如此田地。謝飛白性格乖張,不是心慈之人。”
裴頤大言不慚:“因為我,你畢竟是我妻主,舅舅不可能看着我守寡的。”
宋南錦早慧,比衆人想象得要更早。除了皇帝之外,她的生父董貴人最為清楚她到底是誰的孩子。董貴人撿了一個大便宜,本以為自己能父憑女貴,卻沒想到身份低微又豈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事。
皇帝連三女兒都不在意地随便扔給一個宮人養,那又有誰看得起他們父女?董貴人空有一個女兒,受盡有家世但沒子嗣的後君嫉妒刁難。
福沒享到,禍全擔了,董貴人的怒火漸漸轉移到這個便宜女兒身上,認為這些都是她帶給自己的。因為宋南錦不争氣,所以皇帝不喜歡他,後君們也看不起他。
三歲的宋南錦不堪受打,跑出了未央宮,見到了裴頤和宋南禮在花園中嬉戲。董貴人對她管教甚嚴,平日裡把她關在宮中學習。她第一次見這樣金尊玉貴的人,衣裳好看又幹淨,臉蛋白淨也帶笑。而她跑的路上摔跤不少,身上髒兮兮的,臉上也沾了土,可謂是十分狼狽。
是宋南禮先瞧見她的,宋南禮好奇地向她走去,說,诶那裡有一個小孩,哪裡來的?
小小的她生出了一些羞恥心,又想跑。宋南禮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裴頤比她高一些,低頭湊近她,用衣袖擦幹淨了她的臉,對宋南禮道,和你小時候很像,是不是你三妹?
宋南禮也稀奇地看了她好幾眼,沒看出什麼來,道,什麼和我小時候很像,我小時候你還是個嬰兒呢,你記得什麼?
宋南錦面對裴頤放大的臉,十分不自在,覺得這人好白啊,臉蛋看着也軟軟的,像剛剛剝殼的雞蛋。
這時,夫子來催宋南禮學習功課,宋南禮吓得趕緊拉着裴頤跑了。他們手牽手跑着,裴頤還時不時回頭看她,那隻擦過她臉蛋的髒衣袖在空中飛舞,顯得格格不入。
夫子和那倆人都跑得遠遠的了,董貴人也找過來了,宋南錦吓得一哆嗦,心知跑不了也不敢再跑了。
董貴人竟沒有發怒,而是嘲諷道,怎麼,羨慕嗎?大公主和你同母同父,卻和你雲泥之别,大公主才是真正的公主。
她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卻記了下來。
董貴人用看髒東西一樣的眼神看着宋南錦,她想起裴頤看她的眼神,很善意。
後來,裴頤經常拉着宋南禮去找宋南錦,給她帶點小零嘴、書、玩物等等。她發覺,裴頤看宋南禮的眼神又不同,十分親近。
董貴人說她與大姐雲泥之别,也許就是差在了裴頤的眼神。小小的她這麼想着,如果她是大姐,裴頤是不是也會這樣看她?
不過這之後,她的日子倒是好過了一些。裴頤和宋南禮經常來,董貴人不好在她外露的皮膚上留下傷痕──董貴人也沒那麼受氣了,畢竟宋南禮的身份擺在那裡。
但這種好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謝氏倒台了,宋南禮也從雲端跌下。他們再也不來看她了,她又恢複了從前的生活。
宋南錦并不甘心。
她故意跳下了荷花池,引得人救了她。夏日衣裳薄,她身上的傷痕也漸漸明晰。
她将醒時,聽見裴頤的聲音在說,我本覺得你倒黴,和南禮一樣的出生,卻因為皇帝的顧忌受冷落欺淩。我還想着你本來應該和南禮一樣風風光光,但現在謝氏倒台,南禮也……真不知道你倆誰更倒黴了。
她聽懂了一些,特意等了一會才醒,眨眼睛,是你救了我嗎?
裴頤搖頭,是言問容公子救了你,見你身上的傷痕,氣得去陛下那裡為你讨一個公道呢。你等等罷,他應該快回來了。
于是,她與言問容漸漸地走近了,裴頤忙着照顧宋南禮。雙方再無交集,好似本來就該這樣一樣。
所以,宋南錦早便知道,自己真正的父親是誰。但這對她無關緊要,她對謝飛雁幾乎沒有印象,謝飛雁也未養過她。
不過,沒想到有一天這個身份還是救了她一命。
她聽着面前男子的笑聲,不管如何,和小時候所求倒也是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