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虹低下頭,也認真道:“我也很抱歉對你說了那些不負責的話。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我們一直都是朋友。”裴頤給他倆的關系下定性,“如果非要說,你喜歡的也隻是那個逍遙自在不會給你壓力陪你談天說地的李蘊,但我是裴頤。我沒辦法真的割舍掉過往的一切。”
為什麼呢?難道是雲虹比她更可憐些嗎?宋南錦躺在地牢裡的草堆上思考,不知是不是毒性上來,她感到思考有些費力。還是因為發現這是個圈套,惱羞成怒了?
原來裴頤當時跑掉滿頭首飾,到她面前問為什麼,是這種心情。原來傷心也可以是由于有預期的心沒有達到預期,宋南錦很少有什麼幻想,在其他人大聊展望時,她隻會精準地計算每一步。
她本來以為,她和裴頤之間無論有什麼事,也隻是他倆之間的事。裴頤斥罵、傷心、痛恨,都是從自己去考慮,但他這次背叛她指責她傲慢,是為了雲虹。
就一個雲虹,憑什麼。裴頤為家族考慮過、為宋南禮妥協過、為宋南良求情過等等,她都可以理解。可是雲虹憑什麼和這些人相提并論?
她仔細回憶,從記憶裡翻出秦臻。哦,裴頤容易為别人的事憤怒,但在她這出頭次數寥寥無幾,秦臻也算一個。不過,秦臻确實可憐,雲虹哪裡可憐了?
把她交出去便罷了,連她的身份都要說出來,他做到這種地步不就是怕她還能坑騙到雲虹。明明雲虹之前還拿他的婚姻當擋箭牌,居心不良。
這次大失敗,死法似乎有點窩囊。運籌帷幄的英明皇帝被不講道理的蠻橫土匪制裁了,宋南錦拔出飛镖,疼痛讓她清醒一些。人之将死,小小的無能一下也無可厚非。
她先抱怨無能的金吾衛文化程度太低,學個西夏話磕磕巴巴的還不标準。然後抱怨國師亂幫她祈禱,她是說希望見到裴頤,可沒有說要在這種地方見到裴頤。也許裴頤一直說的平等就是這種吧,他希望她不要端着不要高高在上俯視衆生。如果不把人當棋子,就會被人當棋子。
可是啊,裴頤這顆棋老是莫名其妙下桌、亂跑。
宋南錦坐起身,靠着牆,這樣比躺着更讓她安心。她摸着飛镖的紋路,腦袋暈沉。她又情不自禁開始捋過程,她想,自己對雲虹做了什麼嗎?自己根本也沒傷害雲虹,還把薛易鳴送到這。憑什麼裴頤要幫雲虹,就算發現是自己在設計,那為什麼要借機偏幫雲虹,還幫這麼多。
不知怎得,她品出一絲惱火的味道。呵呵,這對狗女男等着完蛋吧,她就算死了也得讓他倆陪葬,還要剝除裴頌入仕途的權力,教唆沈見山把裴頌當狗一樣圈在後院。
在宋南錦快三十年的人生裡,做噩夢的次數并不多。第一次是幼年時,董貴人那雙漆黑的眼睛,沒有神采沒有情緒,隻是不停地踹她,把布娃娃用針刺許多孔,密密麻麻的孔。
第二次是跌入湖中,甯靜死亡的湖底、纏綿的水草,仿佛永遠也無法重見陽光。她喘不上氣,隻能想着,快來救我啊。
第三次是她抱着言問容的屍體,在熱鬧明亮的花燈中,很吵鬧她卻覺得寂靜。這個噩夢她做過很多次,此後很多年她都沒有去看過花燈,直到今年在連清籌謀時。她想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做這個噩夢,她像尋常人一樣上街,挑了心儀的花燈去河邊放。這次,她沒有再做噩夢。
真好,她不再是當年無能的宋南錦。
這些年,周圍男子來來去去都是消遣,她從不留人。因為她要往前走,願意跟的人自己會跟上來,累了的人自然會走,沒什麼好多說的。
而在她身邊最久的是邀月,她倆比起主仆情,更多的是利益是共同的目的。她相信,如果有一天,邀月覺得有更合适的人一起同行,那邀月也會離開她。
她從來也沒覺得寂寞,她清楚當皇帝這條路本就是一個人走。直到裴頤離宮後,她開始想念一些瞬間,最後演變成她想見裴頤。但她久違地發了善心,裴頤在宮中并不快樂,因而她什麼也沒做。
雲虹說裴頤是能跟她走下去的人,宋南錦也懂這種心情,因為裴頤包容尊重同時自我堅定,不會輕易被人所影響同化。有時,她會覺得裴頤是面鏡子,有些人讨厭裴頤無非是從鏡中看見自己醜陋的樣子,面對平靜又公正的鏡子,大多數讓很難面對自己的缺陷。
宋南錦不一樣,她原諒自己的缺陷。
其實有很多機會,她可以和裴頤一起走下去。但她那個時候以為自己不需要,可是不需要不代表不想要。她說雲虹是膽小鬼把裴頤當擋箭牌,因為她也有過這種心情。她不想去試如果太喜歡裴頤是否會影響自己的決斷,所以她在還能決斷給他倆做了決斷。她早在那時就做好失去裴頤的打算,但當時的裴頤沒有逃離的能力。
她出于反正事情不會更糟糕的心态,戲弄了裴頤。這麼想起來是很過分,也難怪裴頤罵她高高在上,畢竟她知道自己不會要裴瀾的性命,但裴頤可不知道。裴頤被背叛正是心驚膽戰的時候,她還惡趣味地去恐吓。
現在,裴頤又撞到她眼前。
成為了她第四個噩夢,暴雨傾盆吞沒,閃電驚雷之中,裴頤說,她是宋南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