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來無恙,時大将軍。”
圓月傍關山,輕煙拂流水,竹月色襕衫絹紗袍子水中浸染,螢光點點。細長的眼眸流轉,悅色波光潋滟。
公子甩了甩襕衫袍子沾染的晨露,折扇掌中敲了敲,頗有興緻招呼道:“我道是哪裡來的癡男怨女,荒唐洞裡鬧荒唐。原來故友重逢,蕭某有失遠迎,還請兄台海涵。”
熟悉的眼波在蘇绾身上滾了又滾,令她感到十分不自在,輕輕退卻一步,縮在男人的背影裡。
那點點膽怯貓爪子似的,撓了撓襕衫公子的心頭,蕭染嘴角一斜,似笑非笑道:“啧啧,蕭某竟不知,時兄的癖好,如此别具一格。佩服佩服。”
時楓負手而立,冷哼一聲,“夜路走多了,遇鬼在所難免。”鳳眸睥睨蕭染,“這一遭,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蕭染停下手中折扇,眸色閃亮,夾雜着蓄謀已久的興奮,“那還用問嗎?當然是成全你倆,月下牽手,拜堂成親。”
“你說什麼?!”蘇绾大驚。
男人鳳眸沉了沉。
山谷間無數火把燃起,照得周圍亮如白晝,宛若天燈盞盞,一路扶搖直上,連接天穹宮阙。
天燈盡處,崇山峻嶺環繞,粗壯圓木綁成一排圍牆,大門布滿生鏽的鐵釘和木刺。城牆上的火把發出微弱的光芒,夜風搖曳,投射出長長的、扭曲的影子。
侍衛晴雷渾身遭麻繩捆綁,反剪雙手,一臉生無可戀,他邊走邊嘟囔:“堂堂京郊三萬駐兵統領,竟遭幾個毛賊生擒,淪為階下囚,再也沒有比這更窩囊的。”
他擡起桀骜不馴的額頭,向時楓抱怨道:“爺怎麼就着了那瘋痞的道?你我殺出一條血路,總好過束手就擒。”
“閉上你的鳥嘴,你殺出血路跑了,剩下的人咋辦?長翅膀飛出去不成?”時楓嗔道。
晴雷沒好氣似的回道:“這可不像爺當年在漠南戰匈奴兵的時候了,比現在敵人多海了去了,也沒見爺的眉毛抖一抖。”
憑他一人,剿滅幾十山匪不算什麼難事,“冷面閻羅”怕過誰?難就難在,他并非孤身一人。
他得保護他的女人啊。
時楓按下嗓音,低聲吩咐晴雷道:“以不變應萬變,看那瘋痞能耍何把戲。”
言畢,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男人故意湊到佳人身旁,蹭了蹭蘇绾的左臂,安撫她道:“你莫慌,我手裡有這山寨的地圖,早已摸清整座山的地形地貌,他們不能把你怎麼樣,我自會找機會救你出去。”
蘇绾聞言一顫,擡頭驚道:“你何時……”
時楓得意地勾了勾唇,“你以為你的男人隻會吹牛嗎?”話音既落,忽然意識到自己措辭不當,男人猛然挺直身闆,面皮微熱顯尴尬。
蘇绾卻未注意到不妥,她忽然有了主意,“既然如此,我們去馬廄找幾匹馬,趁天黑逃走吧。”
“你會騎馬?”時楓忽然問道。
她一個文官府上的千金小姐,竟懂馭馬之術,全京城也找不出幾個,着實不尋常。
的确不尋常,因為蘇绾的馬術是她在禦馬監學會的。
禦馬監表面與兵部及督撫共執兵柄,實為内廷“樞府”,管理草場和皇莊、經營皇店,與戶部分理财政,為朝廷的“内管家”。
上一世,溫如初以戶部侍郎名義,通過賄賂綁定利益等手段,早早打通禦馬監的關系,間接掌控皇宮内部的兵權,而錦衣衛則形同虛設。
蘇绾把持後宮專權,巧設毒計利用禦馬監打倒錦衣衛,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打敗一品威武将軍時楓在皇庭内部的上直衛勢力。
借助蘇绾的扶持,溫如初一路蠶食攻克内閣、禦馬監、錦衣衛、司禮監各方勢力,最終成為獨霸朝廷的輔國大臣,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掌權者。
蘇绾低下頭,借着月光掩映,含糊其辭,“當然不要我親自騎馬呀,你載着我不就行了。”
時楓本欲再追問幾句,又想起自己既已決定信任她,斷不該反複不停懷疑女人,實在有失風度。
他動了動嘴唇,冷冷道:“你是我什麼人,竟敢号令本将軍做你的馬夫,癡人說夢。”
佳人莞爾道:“才剛是誰說的?我的男人隻會吹牛做牛倌,當然做不得馬夫。”
留下一抹燦爛的笑意,散作滿天星辰。
男人愣在原地。
這時候,寨門緩緩開啟。
寨内空曠,各處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高挂,透着一股不合時宜的詭異。山匪皆穿紅戴綠,喜氣洋洋,面上堆着苦笑。
山寨大王腰間系着一條紅綢子,咧嘴露出兩顆金牙,光燦耀眼。他單手拎着酒壇,恭恭敬敬向蕭染拜道:“黑風寨全寨兄弟叩首,恭迎堂主大駕光臨。”
堂主略微颔首。
山匪遞上酒碗,寨主親自斟滿,雙手奉上,谄媚道:“堂主吩咐的事,屬下已辦妥。洞房花燭齊備,婚慶宴席即刻開始。”
堂主細長眼眸逡巡一路,見那寨子四周果然渲染喜慶氛圍,雖然有些格格不入,但也還算整齊。
蕭染把那手中扇子輕輕搖動,眼眸乜斜道:“我自新任毒蛇堂堂主,不過一月有餘,不曾有過建樹,堂下各方兄弟也未認全。恐難以服衆。爾等聽命于我調遣,處處盡心盡力,未有懈怠。不錯。本堂主自會在上峰面前,替你邀功領賞。”
寨主聞之大喜,端酒的手顫了顫,險些打破酒碗。他搖晃身體,竭力保持平衡,口中連說道:“黑風寨惟堂主馬首是瞻。”
上方二人寒暄。
那邊時楓聽了大半,早在兩個月前,他自見了老道之後,就開始着手探察“黑風寨”事宜。對山寨的基本組織架構,有了全面且初步的認識。
那寨主外号“大金牙”,早年乃跑動江湖的“人牙子”出身,因為人講義氣,做生意還算爽利,很快成為“鬼市”的名人。
後來生意越做越大,幹脆尋了無主的山頭,糾集鬼市閑雜人等,占山為王。打家劫舍時有發生,劫富濟貧偶爾為之。在黑白無常的年代,黑風寨混得還不錯。
直至兩年前,時樾單槍匹馬闖天關,一杆金槍單挑大半山寨,順便将山寨關押的百姓全部釋放,救了蘇绾的老道就是其中之一。
各種因緣際會,時樾留下大金牙性命不死,黑風寨得以苟延殘喘。這兩年來,大金牙也算安分,沒做什麼出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