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有泉,名為趵突泉,又名檻泉,為泺水的源頭。三股泉水成一線緊密排列,齊聲迸發,聲勢浩大,得“天下第一泉”的美譽。
聽泉閣臨泉而設,古木參天,翠竹環繞,泉水潺潺,清澈見底,映照樓閣飛檐翹角,宛若一幅流動的水墨畫卷。樓内雕梁畫棟,燈火通明,酒香與泉聲相和,令人心曠神怡。窗外碧波蕩漾,魚翔淺底,落葉随波逐流,更添幾分詩意。
賓客如雲,觥籌交錯,笑語盈盈。一位身着竹月色襕衫的年輕公子,眉目如畫,舉手投足自帶一股風流貴氣。
可不知何故,公子面色驟變,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雙手一掀桌案,珍馐佳肴應聲滑落,玉盤碎裂,狼藉滿地。
周圍的看客們,或是驚愕掩口,或是竊竊私語,或是面露同情,或是幸災樂禍。繁雜目光在公子與同伴間來回遊移,試圖捕捉這場争執的來龍去脈。
店小二動作麻利,打發雜役迅速收拾現場。頃刻之間,窗明幾淨,地闆整潔,剛才的飓風仿佛從未登陸。
襕衫公子眉宇間盡是怒意與不甘,唇角緊抿,顯露出一絲懊惱與憤懑。原本清澈的眸子,如同烏雲弊月,失去了往昔光彩。
他修長手指指向秦歡,聲音充滿憤怒,與不可置信,“你竟然叫我滾?!”
收手捶胸頓足,咬牙恨道:“憑她三兩句謊言,怎能随意侮我清白?真是豈有此理!你還幫着她說話,她是隻狐狸精,專門吸食男人精血,你知道嗎?”
“你道是天上掉下個蘇表妹,可曾想過,最毒婦人心!這一切都是狐狸精設下的桃花陷阱,仙人跳,隻為離間你我之間的情誼。”
對方喋喋不休,滿嘴污言穢語,令秦歡忍無可忍,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寫滿了“我要你死”四個大字。
“别鬧了。”他阖合眼眸,輕輕吐口氣,咬了咬唇。
“道歉。”
他言簡意赅。
蕭染一番血淚控訴,換回冷冰冰的兩個字。眼前秦歡仿佛變了個人,疾言厲色,一改往日熏風解愠。
纨绔公子耷拉着肩膀,一臉生無可戀,隻覺人生愁恨何能免,自己前半生的情誼,全部付水東流。
蕭染卷了卷細長眼眸,擺出來貴公子常見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向地啐了一口,“道歉?沒門!”
“小爺我不跟你們玩了,再會!”
言畢,細長眼眸狠狠瞪了蘇绾一眼,甩了甩襕衫寬大袖子,轉身潇灑離去。
剩下秦歡與蘇绾,兩人面面相觑。
秦歡尴尬地苦笑:“抱歉,讓表妹見笑了。”
蘇绾難得觀了一場好戲,胸中積郁多日的煩悶,頃刻間如釋重負,頓感神清氣爽。
她其實并未說太多,也未做過分,任憑他人如何斥責辱罵,原則上絕不還口。她隻管柔柔弱弱地往那一坐,以絹帕掩面,假作拭淚。甭管他是什麼樣的男人,将軍也好,禦醫也罷,都難以抵擋她的這副嬌柔模樣,準保對她言聽計從。
活了兩世,這一招屢試不爽。
她總是能在關鍵時刻,用這招化解危機,無論是在宮廷的勾心鬥角,還是江湖的爾虞我詐,她都能遊刃有餘。她的柔弱,不是真的軟弱,而是一種策略,一種保護自己的手段。她深知,有時候,淚水比刀劍更有力量。
蘇绾的這種能力,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練就。她從小就在複雜的家庭環境中長大,學會了如何用眼淚來保護自己,如何用柔弱來赢得同情。她的母親九香,就是一個擅長用眼淚和柔弱來操控人心的女人,蘇绾從她那裡學到了這一手,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可惜蘇家人并不吃她那一套,所以蘇绾隻好裝出一副木讷寡言的模樣,惶惶不可終日。
她障袂嗫嚅道:“表哥才是要笑死,我被人這般指着鼻子罵。”
那副嬌嬌軟軟的樣子,我見猶憐。就算是秦歡,也難以招架。
秦歡忍不住擡起手,想去捏她的桃花面頰,行至半途方知不妥,拇指食指搓了搓,尴尬道:“表妹莫要生氣,我替蕭染向你賠不是。”
說着,秦歡端起青灰色絲綢袍袖,恭恭敬敬向蘇绾作揖,“還請表妹大人有大量,原諒蕭染他吧,在下這廂有禮了~”
蘇绾就喜歡他這副既正經又圓滑的模樣,不禁莞爾道:“好酸的大夫。”
聞聽此言,秦歡猛地擡起頭,明朗的眼眸死死盯着蘇绾,仿佛要将她看穿看透。
看得蘇绾一頭霧水,疑似自己妝容不妥,玉手不斷整理妝發,“我的臉上落灰了嗎?”
秦歡睇了一陣,自己也覺得自己神經兮兮,搖搖頭,讪笑了兩聲,“我在表妹面前,總是這樣沒有自信,有時候說話走了嘴,還請表妹海涵。”
兩人拉扯一陣,漸漸地,兩扇肩膀挨得越來越近,空氣越加火熱。
膠着之際,忽然隔間木門洞開,一陣疾風卷入。
沖進來四五名蒙面男子,手持匕首兇器,挾持兩人。
秦歡的脖頸處,伸過來一柄明晃晃的刀刃,對方語氣蠻橫:“不許聲張,否則割斷你的喉嚨。”
秦歡鎮定道:“你們大概找錯人了。”
為首的蒙面人一把扯下面罩,蘇绾定睛一看,呀,竟然是百戶長!
百戶長道:“蘇姑娘,我們來救你了,你可還好?”
百戶長一行人緊随蘇绾的足迹,一路直至泺口渡口,不巧正逢沈恪的車隊經過。百戶長擔心被人識破自己京營士兵的身份,不得不提前下馬,匆忙更換盔甲,扮做平民百姓,隐匿行蹤。
待沈恪乘坐官船離開後,百戶長突然發現蘇绾等人不見了蹤影。原來蘇绾被一位山羊胡須的向導引領,從一處隐蔽的野渡上船,選擇了一條充滿危險的捷徑,因此避開了百戶長的視線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