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鞍逐行,天地寥寥。
經過大半夜的長途跋涉,蘇绾已是筋疲力盡,身軀疲憊不堪,腰腿酸痛難忍。若說她正值青春年華,體力尚佳,騎馬夜行百裡,亦不至于如此耗盡心神。實是那貼在背後的“黑狗将軍”,如影随形,黏人至極。
一路上,要麼箍着她的臂膀,要麼貼着她的脊背,百十斤重量生生壓制柔弱身軀之上,壓得她如同彎腰駝背的老妪。她能不吐血,已算堅強不屈了。
“喂,你這人,骨頭是棉花做的嗎?好歹挪挪身子,我快被你壓死了。”蘇绾沒好氣似的抱怨道。
高大的身軀,如同黑鷹般俯卧單薄削肩,一動不動假裝沉睡,面頰緊貼雪白鵝頸,貪婪地享受甜美的馨香與柔軟的溫度。
蘇绾咬牙道:“哼,照這蝸牛般的行進速度,與大部隊彙合還需兩日之遙。到那時,黃花菜已經涼透了。”
聽到佳人一番怨言控訴,那被戲稱為“沒骨頭”的男人,眼角微挑,露出一抹狡黠的光芒,勾唇道:“你就這麼心急如焚,趕着去送死嗎?”
蘇绾撇撇嘴,“你以為我們出來遊山玩水嗎?難道還要沿途賞景、閑逛市集不成?肩負重任,豈能耽擱!”
鳳眸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似乎在權衡着什麼,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妙計,就依你之言。”
男人突然挺直腰闆,恢複往日的英姿飒爽,動作迅速而果斷,緊握缰繩調轉馬頭,頃刻間離開官道,轉入一條幽靜的輔路。
蘇绾心中一驚,脫口而出:“你要幹什麼?”她的心跳在胸腔中加速,揣測他又在搗什麼鬼。
時楓不理睬她,策馬奔騰,馬蹄聲顯得格外清脆,他們穿梭于叢林中的小徑,道路蜿蜒曲折,仿佛沒有盡頭。
路旁的灌木和荊棘無情地劃過衣角和袖袍,引得蘇绾連連埋怨:“這是要化身為野獸,回歸叢林深處了嗎?”
時楓的眼眸洋溢着興奮的光芒,他快馬加鞭,語氣中帶着一絲急切:“就快到了,再忍耐片刻。”
大約行了幾十裡的路程,地勢逐漸變得陡峭,最終來到了一座山崖前的高台。
男人矯健地跳下馬背,轉身伸出手臂,眼中閃爍着期待的光芒,“下來,到我懷裡。”
蘇绾心中忐忑不安,嘴裡小聲嘀咕:“你不會是在這荒郊野外,暗害我小小弱女子吧?!”
時楓不由分說,掐着她的腰肢将她從馬上抱下,橫腰抱着她繼續前行。
蘇绾急得腳踹堅硬如鐵的肌肉,驚慌道:“喂,你想把我從這高台上扔下去,讓我摔個粉身碎骨嗎?”
“閉上眼睛。”男人的聲音中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小心翼翼地跨上高台,輕輕地将她放下,“現在可以睜開眼睛了。”
蘇绾依言而行,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幅壯闊的山河圖卷。河水浩浩蕩蕩,氣勢磅礴,山巒天工開物,鬼斧神工。山間雲霧缭繞,綠樹蔥茏,鳥鳴山更幽。近處漁村野市、水榭亭台、茅庵草舍、水磨長橋,動靜結合恰到好處。細節之嚴謹,堪比王希孟《千裡江山圖》
千裡江山,如此多嬌。
蘇绾不禁感慨,怪不得古往今來,無數英雄豪傑競相為之折腰。
從前,她不理解溫如初為何費盡心機,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奪取那九五之尊的寶座。她以為,那些不過是男人之間的權謀遊戲。
然而,目睹秦歡、時楓、蕭染等人相繼投身于這場所謂的“男人的遊戲”,彼此樂在其中,她似乎漸漸領悟到了其中的玄機。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那至高無上的皇權,正是世間利益的極緻體現。
她之所願,自己不必淪為他人眼中的獵物,成為衆人争奪的戰利品。在這權謀的漩渦中,她隻求能保持一份清明,不被世間紛擾所裹挾。
突然間,蘇绾的右手被人輕輕拉起,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
“是什麼?”蘇绾本能地想要掙脫,卻忍不住擡腕湊近眼前細看。
指間套着一隻精緻的金指環,中央鑲嵌一顆黝黑的寶玉。她輕輕翻轉手掌,陽光透過寶石,折射出一片深邃的綠意。
時楓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腳面,耳朵不自覺地染上了一抹紅暈,“本來有一對,可以做成耳珰。但是其中一個,已經被、被我用掉了。”
“你是走街串巷的玉石販子嗎?”蘇绾一邊調侃他,一邊用指腹摩挲着指環。
時楓尴尬地撓了撓頭,解釋道:“這些都是我在漠南與匈奴王交戰時,所繳獲的戰利品。原石大約有拳頭那麼大,經過工匠的精心打磨,分成五小塊:一塊送給時樾打了印章,一塊鑲嵌在我爹傳給我的紫菁寶劍,一塊原本嵌在我的束腕,如今已經遺失,一塊綁在你送給我的絡子,還有一塊……”
他的目光落在那頂指環,臉頰如同火燒一般,“送、送給你,留作紀念。”
蘇绾搖了搖頭,态度十分堅決:“這份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接受。”她試圖摘下指環。
時楓臉色驟變,嗓音帶着一絲嘶啞,“你敢!”
粗犷大手緊緊抓住皓腕,捏着蔥指,力度之大以至于纖細的指尖都泛起了白色,“戴上了本将軍的東西,你就是本将軍的人了,還想擺脫我?絕不可能!”
“蘇绾,這一生,我都不會放手。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人!”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占有和承諾,是誓言,也是宣告。
他咬牙切齒的吐露心聲,愛意表達既激烈又粗暴,讓蘇绾感到渾身不自在,心中暗自嘀咕:這個家夥,怎麼這麼難相處啊!
蘇绾輕聲嘟囔:“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快松手呀,捏得人家好疼。”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終于放開了手,嘴上仍舊不依不饒:“不許騙我,也不許耍小聰明。我會不定期檢查,一旦發現你把它丢了,我絕不饒你。”
蘇绾揉搓泛紅的手腕,小聲抱怨:“真是個霸道的黑狗将軍,逼着人家收下你的東西。”
她的話還沒說完,忽然感到後腦被一隻大手穩穩托住,将她的身體驟然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