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能為自己活一次,我很高興。希望他此行能有收獲,不辜負他的人生。”
無霜咬着嘴唇,眼中湧動着複雜的情緒,卻始終沒有開口。
一旁春婵冷哼了一聲,“文竹走了,晴雷也走了,院子裡就剩我們三人相依為命。小姐,這天下還有誰是值得您去相信的?”
有誰值得信任?
蘇绾垂下眼睑,手指輕輕拂過床邊的被褥,往事一幕幕浮現腦海。
能相信的人,從一開始就隻有自己。
在秦歡的悉心調養下,蘇绾的身體逐漸康複,面色也紅潤了不少。她甚至恢複了幾分往日的機敏與鋒芒,偶爾還能同蕭染鬥上幾句嘴。
蕭染被她怼得氣急敗壞,一手叉腰,一手撓頭,忍不住喊道:“早知道你嘴巴這麼厲害,當初就不該讓秦歡救醒你!繼續當個睡美人多好,安靜又省事!”
蘇绾翻了個白眼,“我偏不如你的意!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心裡有鬼,當然怕别人揭穿。怎麼,你這是變着法兒要害我?”
她嘴上犀利,心裡積滿了無處宣洩的憤怒與恨意,卻不知道自己該恨誰。滿腔的憤懑與嗔恚,隻管盡數傾瀉到蕭染身上,誰讓他從前就對她出言不遜,甚至在畫舫和山寨幾次三番威脅她性命。
蕭染覺得十分冤枉,滿臉無奈道:“從頭到尾,我可是費盡心力地促成你們倆的好事。你怎麼不想想,山寨的時候,我還給你們主持了婚禮,讓你倆入洞房!如今他落水溺亡了,跟我有什麼關系?又不是我推的他!”
一語如晴天霹靂。
她臉色微變,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卻仍強自鎮定,冷冷一笑:“你還有臉提從前的事?當初追殺我的人,不就是你嗎?你就不是個好人!什麼小侯爺,朝廷可曾真正讓你認祖歸宗?不過是把你當成一把刀,哄着你替他們幹那些傷天害理的龌龊事,然後拍拍手将你丢開,撇得幹幹淨淨。你真以為自己能置身事外,幹淨到哪裡去?”
字字誅心,直擊蕭染的痛處。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細長的眼眸微微眯起,藏着一絲難以言明的情緒。他猛地上前一步,逼近蘇绾,身影壓下,氣息幾乎籠罩住她,帶着些許淩厲與壓迫。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他低聲道,語氣中透着幾分危險。
話音剛落,他一甩襕衫的袖子,動作帶起一陣微風,轉身大步離去。
背後的佳人,眼神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狡黠。
她離真相,愈來愈近。
自黃河一役後,溫如初和溫念丢盔卸甲,狼狽逃回京城。朝堂上,皇帝詢問南下杭州欽差一事,溫如初卻守口如瓶,僅含糊說道:“黃河途中遭遇暴風雨,渡船傾覆,多虧侍從相助方才僥幸脫身。”
對于時楓的生死,他也一筆帶過,“時将軍英勇護衛,風雨中不幸罹難,葬于魚腹。”
皇帝聞言,不由感歎時楓殉國之忠,追封其為一品“威武将軍”,以表彰其功勳,并令其靈位與早在兩年前追封為一品“神武将軍”的兄長時樾并列,供于太廟,以慰英靈。
那場南下的風波,自此在朝堂上再也無人提起,仿佛被黃河的波濤一并吞沒。
月色朦胧,秋意正濃。
秦歡獨自坐在書房,面前攤開的宣紙上,是他一遍又一遍書寫的藥方。經曆黃河之變後,蘇绾的病情愈發棘手。白日裡精神尚且看似正常,夜晚常常噩夢驚醒,頻頻失眠。他也曾嘗試用過幾次猛藥,效果卻微乎其微。
蘇绾的病根不在身,而在心。
自她清醒以來,絕口不提任何與時楓相關的信息。甚至,連“時楓”這個名字都仿佛從她的世界中被抹去。她不問他為何落水,也不追究他溺亡的細節。
對秦歡而言,這種刻意的沉默,讓人分不清是好事,還是壞事。
忽然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蕭染氣沖沖地闖了進來。他揮舞着手臂,語氣夾雜着怒火和不滿:“你也不管管她?整天拿話噎我,真是一隻牙尖嘴利的狐狸!”
他靠在窗台上,雙臂交叉揣在袖中,氣得臉色漲紅,連身子都微微發抖。
秦歡頭也不擡,淡淡道:“誰讓你嘴笨得像隻□□,我可管不着。”
蕭染氣得語塞,瞪了他一眼,“你!……算了!”
他咬牙切齒,卻找不到反駁的話,轉而繼續抱怨,“不過你不覺得不對勁嗎?她整日裡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算計什麼。本來‘兩個溫如初’這事就夠詭異了,難道你就不好奇真相?”
真相如何,秦歡心中已然了然。世間絕無兩片相同的葉子,更不可能存有兩個完全一緻的人。那個從背後慢慢浮現的“謀士”,應是溫如初無疑,或許說得更确切些,另一個時空的溫如初。
至于其中的曲折與玄機,他雖心存揣測,卻無法窺見全貌。既然自己能于亂世中重生,溫念當然也有可能跨越時空。
隻是不知道,這個溫念,上一世究竟走了多遠,又是帶着怎樣的算計,來到這一世。
他隐約記得,上一世自己命喪溫念之手時,那些熟悉的面孔,蘇绾、時楓、皇帝、皇後等等,皆尚在人間。而此後的世道變局,已非他所能預料。
有一點卻無須懷疑:蘇绾一定知道得更多。
自她蘇醒以後,她避而不談,不提時楓,不問溫如初,甚至連一絲好奇都未顯露,仿佛與她毫無幹系。
這份刻意的疏離與沉默,隻能說明一件事——她知情,卻不願面對,更不願承認。
秦歡心中歎然,強求不得,也無須多言。他隻能靜靜等待,等待蘇绾主動卸下心防。
窗外冷風蕭瑟,庭前黃葉紛飛。
兩人相對無言之際,書房内卻又驟然多了一抹倩影。
蘇绾跨進門,臉上挂着盈盈笑意,“表哥,我有一個提議。”
“咱們這就動身南下杭州,去看看我的舅舅,你的姨夫,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