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舟這個笨蛋,真是沒救了。
自從沈枝意親手殺了山羊胡之後,邵雲禮越發覺得局勢不對勁,他似乎有點過于樂觀了。
原本計劃着,讓阿舟假扮上門女婿,借沈恪之手來守護時楓,在他恢複記憶前,隻以阿舟的身份苟活。
可那位沈大小姐好像一丸火藥,随時可能被引爆,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與之相處像是置身一局渾水,表面看似平靜,實則水底暗流洶湧,不知道明天會被推去何方。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習慣執棋,而非被棋局牽制。他要合适的棋子,能攪動局勢,又不會颠覆棋盤的人,不該是沈枝意。
于是,他在心裡慢慢勾勒了一條計劃——先發制人,逆轉局勢。抛開沈恪的庇佑,先迎時楓回局,在衆人掩護下,再慢慢尋求恢複記憶的辦法。
孤注一擲,實在寸步難行,他需要聯盟軍。放眼天下,還有誰配得上以身入局下這盤棋,在這亂世裡掀起驚濤駭浪?
他想到了一個人。
那位胸懷千古的幕後真正操縱者,秦歡。
另一方面,阿舟主動找上了他。
邵雲禮看着眼前這個一臉憋屈、滿腹心事的年輕人,心裡不禁生出幾分趣味。
阿舟明明就是失憶的時楓,可他偏偏要裝作普通漁民,一副不願面對現實的樣子。
邵雲禮坐在椅上,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扶手,“怎麼,阿舟兄弟想通了,終于要問我關于自己真正的身份了?”
阿舟神色一僵,别開臉,幹巴巴道:“不是。”
邵雲禮饒有興緻地看着他:“那你找我是為了什麼?”
阿舟沉吟片刻,像是在斟酌措辭,慢吞吞道:“阿喜說,人活着不能總是被欺壓,若是有人害了你,便該報仇。”
邵雲禮輕嗤一聲:“她倒是很有見地。”
阿舟握緊拳頭,咬牙道:“我想了很久,誰才是害我的人……想來想去,隻有沈枝意。”
邵雲禮拿起茶盞,輕輕晃了晃,“所以呢?”
阿舟眉頭擰成一團,顯然有些掙紮:“可她到底是個姑娘,我又不好直接對她下手。”
邵雲禮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茶,幽幽歎道:“哎,真是個溫柔的好男人。”
阿舟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别諷刺我。”
“我是在誇獎你。”邵雲禮将茶盞輕輕放下,擡眼看着他,“正好,我有個事情讓你來做。”
阿舟皺眉:“什麼事?”
邵雲禮似笑非笑地道:“任務很簡單,我要你假扮時楓。”
阿舟愣住了,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結結巴巴道:“你、你、你說什麼?”
邵雲禮懶洋洋地靠在椅背,語氣自然得仿佛隻是在說今晚吃什麼,“讓你冒充時楓,跟我走一趟京郊大營。”
阿舟眼角抽了抽,嘴巴張了張,半天沒說出話來。
邵雲禮微微傾身,蠱惑他:“怎麼,堂堂戰神,竟不敢去自己的地盤?”
阿舟咬牙:“可我什麼都記不得了。”
邵雲禮手指叩着桌面,慢條斯理道:“沒什麼大不了,就是去探個消息,順便讓某些人看看——你,時楓,活着回來了。”
阿舟遲疑道:“……然後呢?”
邵雲禮眸光微動,“然後,我幫你解決沈枝意。”
阿舟眼裡有一絲動搖。
邵雲禮繼續添火:“不但如此,我還幫你徹底退婚,讓沈枝意以後再也不來糾纏你。”
阿舟喉結滾了滾,“當真?”
邵雲禮淡笑:“自然。”
阿舟盯着他,似是在權衡利弊,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他。
“行,我答應。”
這個傻瓜,完全忘記了,當初就是邵雲禮主動登門,死皮賴臉求他娶的沈枝意。
邵雲禮臨行前,特意囑咐晴雷:“阿喜他們就交給你了,好生照看。還有,”他頓了頓,目光幽深,“不可叫沈恪那邊知曉。”
晴雷抱拳應下,看着二人策馬離去。
邵雲禮騎着一匹黑馬,黑鬃如緞,步履沉穩。而阿舟,自然是騎踏月。
可憐踏月,千裡神駒,戰場征戰無數,時隔半年,終于再次見到主人,竟是興奮得不住揚蹄嘶鳴,仿佛在傾訴漫長難捱的等待。
然而,它迎來的,并不是熟悉的将軍,而是一個一臉懵然的“漁郎阿舟”。
阿舟剛一翻身上馬,踏月驟然昂首,長嘶一聲,前蹄猛地揚起。
“啊——”
阿舟抱着馬脖子,險些掉下馬來,他臉色煞白,嘴裡直嚷嚷:“它瘋了,它瘋了。邵大人,你救救我。”
邵雲禮勒馬回頭,含笑看着這滑稽的一幕,“怎麼?連騎馬都忘了?”
阿舟咬牙道:“廢話!我是個漁民,哪來的騎術?”
可邵雲禮才懶得理他,兩腿夾緊馬臀,徑自離開了。
阿舟小心翼翼地拽着缰繩,深吸一口氣:“踏月,咱們講道理,我是你的主人,你要聽話。”
踏月耳朵一豎,眼裡滿是不屑,扭頭就是一記輕巧的尥蹶子,差點把他再度摔下去。
就這樣,一人一馬,“磨合”了一整天,百十裡的路程,硬是從晨曦拖到了夕陽,千裡神駒的英名,生生毀在了自家主人的手裡。
二人終于抵達京郊大營,邵雲禮翻身下馬,先是安撫衆将一番,“将軍沉河之際,頭部受創,記憶有損,若偶爾認不出人,也屬正常。”
全營炸了鍋。
小旗官第一個沖上來,見到踏月,眼圈瞬間紅了。他伸手撫摸戰馬的鬃毛,顫聲道:“踏月啊踏月,你居然、你居然真的把将軍帶回來了,好樣的。”
他抱着踏月的脖子,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泣不成聲。
有人跟着哽咽:“百戶長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是啊,他誓死守護的将軍,終于回來了。”
阿舟被這群紅着眼眶的将士們團團圍住,一時間進退不得,原本該扮演的“冷面閻羅”角色,硬生生被弄成了“死而複生的親人”。
更大的危機,還在後面。
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被夢裡的美人,眼前的不速之客,蘇绾,給逼到了絕望的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