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绾淡淡道:“他說請我赴宴,我就非去不可麼?”
秦歡沉聲道:“你自是不必委曲求全,可你與他之間尚存續婚姻約定。聖上賜婚,金口玉言,不是說取消就能取消的。此番溫念極有可能假借婚約的名義,逼迫你脅從妥協。”
“如今他主動牽頭設宴,邀你與姨父同席,恐怕不隻是拉攏交際那麼簡單。興許是想做個了斷,又興許另有所謀。總之,你在明他在暗,虛實難辨,還是防着些為妙。”
“為慎重起見,宴會須向後推遲幾天,并且時間地點皆由我們來定——最好選在人來人往的鬧市區,這樣對方才不敢輕舉妄動。我提前安排人手潛伏在周遭附近,以備不測。”
蘇绾輕笑道:“表哥如此周全,表妹有何可憂?”
那副嬌俏容顔,靈動婉轉,深深吸引了秦歡。他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尖,笑裡帶歎:“若非為了你,我怎會這般煞費苦心?可你呢……”
他低下頭,忽地有些感傷,“方才是誰壓着我,非要我配合唱一出戲?你倒是潇灑,我太難了。”
蘇绾自知辜負了秦歡,此刻也無以為償,隻好踮起腳尖,輕輕吻上他的薄唇,替過往賠罪。
“秦大夫,别這麼小氣嘛。”她雙臂環上他的頸項,放浪笑道:“咱們二人聯手,殺他個措手不及,乘此東風,送溫念上西天。”
秦歡再次被她纏住,臉頰不由又泛紅了。重活兩世,終究還是敗給了這個女人的如花笑靥。他自知無法抗拒她,隻得無奈輕歎着,将她緊緊擁入懷中。
他心裡面很清楚,這般溫存體貼,怕是已所剩無幾。
二人就此達成默契,接下來的幾天,兩人各司其職,暗中籌謀。
果然不出所料,沈恪終于沉不住氣了,一路氣勢洶洶從大興縣趕過來。一進門,沈恪兩手掐腰破口大罵,揚言若蘇府不立刻交還寶貝女兒,便要将整座府邸都夷為平地。
殷潛與沈恪相處多年,早已摸透了這位老對手的脾性,隻要不涉及寶貝女兒,萬事皆好商量。他也深知蘇绾的舉動,确确實實踩到了沈恪的七寸。
殷潛一面打着太極搪塞過去,一面将沈恪按在前廳,同他探讨起倭寇猖獗、邊防吃緊的話題。當前倭寇聚集停留山東海域,終非長久之計,應當籌謀狙擊剿滅,方為上策。
沈恪早已收到海防密報,對倭寇突然更改駐地,亦感到迷惑不解。可他根本無心顧及軍務,對殷潛的提議也是敷衍了事,隻想盡快尋回女兒。
兩位重臣你來我往,互相推诿扯皮,皆無實意。
最後逼得老将軍沒辦法,扯着殷潛的袖子嚎啕大哭,直言自己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如果人沒了,他也活不下去了。
殷潛無奈之下,隻得喚來了蘇绾,令她自行解決麻煩。他自己則換掉沾滿了鼻涕淚水的髒衣,躲到後堂看庭前花開花落,閑喝龍井茶去了。
蘇绾的言辭,則冷漠了許多。
沈枝意打死她的親信,她拿住沈枝意報官問罪,天經地義。就是鬧到“三法司”對簿公堂,她也是不怕的。如今沈枝意夜半跑了,到處都抓不到兇手,她還要找沈恪要人呢!
沈恪一愣,沒想到蘇绾不過一介女子,面對堂堂二品大員的诘問,竟能口若懸河,坐懷不亂。這份從容淡定,不似閨閣女子,倒像是久曆風霜的政客。
直覺告訴他,蘇绾并非她口中所說的那般無辜,就算不是親手操刀,也絕脫不了幹系。隻可惜他手頭沒有任何實質證據,眼下竟也拿她毫無辦法。
沈恪低下頭,邁步向外走去,剛走出幾步,忽又停下,沉吟片刻,咬牙威脅道:“你已經想好退路了吧?”
蘇绾淡淡回道:“不是我做的事,誰也甭想将屎盆子扣我頭上。非要說我有退路……”她輕攏衣袖,眸光如水,“不如老将軍先擡眼看看自己,面前還有多少條路可走?”
沈恪一怔,方才還存有一絲高位者的居高臨下,此刻卻莫名生出一股的不安。他盯着蘇绾的眼睛,欲看出點端倪來。
蘇绾慢條斯理道:“朝局風雲詭谲,貴妃與皇後二虎相争。老将軍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還能置身事外吧?”
“倭寇狼子野心,從浙江一路北上,兵鋒逼近山東沿海。下一步,倭寇若真在黃河口登陸,你猜,聖上會派誰去平亂?”
她眼眸一掀,寒光畢露:“你再猜,山東海域,是誰的地盤?”
沈恪愕然,山東本就是貴妃一脈盤根錯節的重地。若真領兵征倭,等同于踏入貴妃勢力腹地。
這是逼着他表态站隊啊。
可眼下滿朝風向早已偏向皇後一邊,貴妃一派漸趨式微,樹倒猢狲散,此時若陷入其中,無異于自斷前路。
分明是一步死棋!
沈恪默默打量蘇绾良久,忽然之間,他似乎理解了,為何時楓那小子會對這位姑娘魂牽夢繞,癡迷不悟。
她絕非柔弱無依的閨閣女子,而是一隻錦繡真凰——眼中藏鋒,胸有丘壑,借朝局風浪,翻雲覆雨,将這一陣江山,攪得周天寒徹。
那邊沈恪铩羽而歸,這邊李老爹不亦樂乎。
自打聽見阿舟翻牆逃走後,晴雷竟一把推開不小心跌進懷裡的無霜,推得無霜又是一個趔趄。
晴雷蹭的從矮凳一躍而起,一邊道歉賠不是,一邊握緊雁翎刀,陣風般沖了出去。
可憐無霜跌坐在地,錦被丢在一邊,氣得咬牙切齒,發誓今生再也不理睬他。
本是三人行,唯餘李老爹一個男丁,孤零零滞留于蘇府,也無别處可去。所幸蘇绾體貼,将他安置在主院,以貴客之禮相待。
每日裡,李老爹到偏院與阿喜一道用膳。好在有阿喜陪在身邊,李老爹倒也沒那麼拘束,漸漸放松下來。
人一旦閑了,心頭難免生出些妄念。
他整日在蘇府的大宅院中閑逛,一名叫“老丁”的仆役對他尤其客氣,見到他就點頭哈腰,給足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