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堂禮畢,血香散卻,紅燭燃盡,喜樂沉寂。
喜堂裡彌漫着一股腐朽惡臭,夾着殘酒與檀香的味道,氣味詭異至極。像是屍油燃燒的香火,一半冥禮,一半活祭。
溫老爺子氣息奄奄,滿臉烏青,鼻血與涎水交錯流淌。喜慶吉服變成赭黑發脆的抹布,一隻鞋被踢飛不知落于何處,另一隻半挂腳背。身下濕漉漉一大片,不知是血是尿,還是被打到洩了體,臭氣熏天。
另一邊的溫夫人也好過不到哪裡,她被綁在太師椅上,麻繩纏繞手腕腳踝,勒出紫紅血痕。堵嘴的帕子被唾液浸透了,使她隻能斷斷續續發出一些“嗚嗚嗚”的哀鳴。
溫念赤足踩着桃花瓣拼成的“花路”,一步一步,緩緩走近高堂。腳底闆沾染了不知是血迹,還是别的什麼可疑液體。負在身後的手捏着一隻空酒盞,翻來覆去地把玩着。
他俯下身子,饒有興趣地盯着溫夫人看了良久。
忽然,嘴角抽出一絲笑意。
“你是不是想罵我?”
溫夫人驚恐地搖頭,淚水如斷線珠落。她知道,當溫念開始語無倫次的時候,保準沒她好日子過。
“你在罵我。”溫念的聲音如同夢呓,“你以為我聽不到?你一向罵得最兇。”
下一瞬,他兀自擡起手,“啪”地扇了她一個耳光,五指鮮明地印在皮膚,耳廓幾乎滲出血來。
溫夫人身體一抖,椅子晃了晃。
“再罵啊。”他一邊說,一邊笑,又甩了第二巴掌、第三巴掌……到最後左右開弓,笑聲逐漸失控。
“你不是最講體面的嗎?騎在我的頭上,罵我畜生、瘋子、雜種的時候,可是神氣得很……”
他一把揪住她胸前的珠纓鳳佩,猛地一扯,珠串“啪啦”落滿一地。溫夫人的衣襟也被他扯散,露出白花花的肉團。
“你這個臭老鸨子,欺負我年幼無知,糟蹋我的清白,活該碎屍萬段。”
上一世,溫念并沒有對父母怎麼樣。一是這兩人對他沒什麼用處;二是他那時還沒意識到,自己漸漸行入了歧路。
穿越到新的一世,溫念徹底打開了心中無窮無盡的貪嗔恚愚癡。他教唆溫如初對溫夫人實行鐵血手段,折磨她的心智,直到徹底臣服為止。
他雙眼布滿血絲,神情幾乎癫狂。他猛地将椅子一腳踹翻,溫夫人摔倒在地,額頭砸在磚面,血瞬間暈開。嘴裡的帕子也掉了下來,嘶啞的聲音幹吼着。
溫念俯身貼近她耳邊,“這是你應得的報應。”
說完,他仿佛卸下了全部耐性,緩緩站起身,衣擺墜地。
随從問道:“要不要關進地牢?”
溫念手指撥弄着紅色燭淚,指腹燙得輕顫,他卻毫無所覺。
“地牢是留給活人苟活的地方。他們……就不必了。”
這兩人已經完成了“婚禮見證人”的角色使命,演完了這場結婚的戲碼。曲終人散,是時候該退場謝幕了。
“我不想再見到他們。”話語輕飄飄,宛如丢棄廢物。
随從領命:“屬下明白。”
随從使了個眼色,有人立刻返回去取某種“工具”。其餘兩人拔刀出鞘,刀光映得紅燭都抖了三抖。
溫夫人聽得分明,渾身抖如篩糠。
“救命——”
全身肌肉繃緊到極緻,手腕皮肉與繩結扯動,血肉模糊。
這時,癱倒的溫老爺子,忽然睜開了渾濁的眼。
神情清明,一如往日,長夢驚醒。
老頭掙紮着,聲音嘶啞破碎:“念兒……我的念兒……爹爹知道你怨……怨我……”
老頭緩緩伸出枯枝般的手,想要觸摸兒子的臉。
“爹爹……對不住你……”
那隻手驟然一頓,顫了兩下,垂落了下來。
唇角尚挂着那句未盡的“念兒”,帶着一副污穢殘軀,咽下最後一口氣。血從鼻孔、耳蝸緩緩流出,滑落在地,滲入磚縫,悄無聲息。
溫老爺子死了。
溫念看也未再看他們一眼,叮囑道:“收拾幹淨,别讓客人聞到異味。”
末了,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吩咐道:“将少夫人鎖進地牢,同她的婢女一起。記住,不要被外人看見。”
随從領命。
溫念拍了拍袖子,一步一步挪移離開,身後随從拖走兩具将死之人,留下一串模糊的血痕。
案幾殘花,香煙如線,屍氣冉冉升騰,勾勒瘋癫婚禮的句點。一滴燭淚滴落在地,悄無聲息地浸沒了人世最後一點溫情。
遠處樹蔭下,晴雷将望遠鏡一收,眼神透着點不敢置信的震撼。他“嘶”了一聲,吐了吐舌頭,低聲罵道:“乖乖……這瘋批居然殺母弑父,不怕遭雷劈麼?”
一旁的時楓沒接話,擡腳在樹幹邊緣跺了跺靴,發出“咯咯”聲響,為即将開始的戰鬥活動筋骨。
“走。”
風起雲低,他轉身輕輕一縱,身影如鷹隼般掠下森天古樹,落在一處早已荒廢的園林裡。
“屬下來了。”晴雷翻了個身,也輕巧地跟着躍下,落地時壓扁了一片荒草,還踩碎了幾塊浮石。
腳下這片園子,是鎮南王府邸後院一角,名為“流霞苑”,早年荒廢,草木瘋長,廊橋斷梁,石亭半塌,遍地蛇鼠窩和蛛網。
他們站定的地方,正是挖地道的入口處——一座倒塌的假山内。
鎮南王與溫家素來不睦,不止因為權勢糾葛,更因多年來的鄰裡土地之争。王府說溫家越牆侵地,溫家反唇相譏王府擅挖水渠,兩邊犬牙交錯、檐角互遮,鬧得官司都打到都察院。
最近一樁荒唐事,是王府那隻備受寵溺的純白禦貓“飄雪”,被溫如初綁了做要挾,導緻朱總管不得不親自登門,“低聲下氣”領回了禦貓。王爺氣得翹胡子,卻礙于皇權,不敢撕破臉。
孰料溫如初竟“惡人先告狀”,一紙訴狀告到了禦前,彈劾鎮南王圈地一案,皇帝龍顔大怒,勒令王爺同太後認錯。
雖然最後解決了紛争,但鎮南王與溫家的仇恨與日俱增。而當溫念入閣以後,殺遍朝野宿敵。鎮南王忍氣吞聲,再也沒機會同他明争暗鬥了。
幾日前,大理寺卿邵雲禮突然登門拜訪,懇求“借貴府宅子一用”,并暗示“不會讓隔壁好過”。
王爺心領神會,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邵雲禮派人混進廢園,甚至默許他們在地底“借道”。
一幹人假山為掩,土石為壤,手腳并用,足足挖了三天,才挖下一條通向溫府的地道。
此處地道,避開了溫家日夜巡邏的家丁,也避開了布在外牆的警鈴暗哨,直通溫家的一處馬棚内。
時楓打開地道入口,伸手探了探泥土的溫度與濕度,點頭道:“還幹,沒塌。下去。”
晴雷往下一瞄,拽緊袖口,一邊向下跳,一邊小聲吐槽:“屬下堂堂帶刀侍衛,幹的卻是盜墓賊打洞的髒活,啧。”
地道不寬,僅容一人匍匐前行。泥壁上有匕首鑿出的記号,潮氣未散,帶着一股地脈陰冷之氣。頭頂偶爾飄落土屑,兩人并不在意,貼着地脈緩緩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