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安奈成了斯樂的補習老師。
别說祁斯野還挺佩服這小丫頭,自從她給祁斯樂補習了之後,老師再也沒找過他,斯樂的成績也很穩定,沒掉出過班級前十,兄弟兩很都滿意這位補習老師,所以祁斯野付薪水也從不手軟,豪氣得很。
一次期中考試後祁斯樂找到祁斯野說:“哥,以後别再給我換家教了,安奈挺好的,我們倆個年齡相仿,好溝通,思維方式也差不多,我最近進步挺大的。”
祁斯野樂了:“你快拉倒吧,你那點心思别人看不出來,你哥我還看不出來嘛,全寫臉上了。不過你這成績确實有進步,放心,隻要你别搞有的沒的,我不會給你換家教的。”
雖然知道弟弟對安奈的心思,但他現在确實沒打算給斯樂換家教,一方面安奈确實有這樣的能力對斯樂的學習起促進作用。
另一方面畢竟林以棠也拜托過他。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了解,他大概知道林以棠和安奈是怎麼回事了,“欸,林大師,你那妹妹是不是經濟挺不寬裕的。”
林以棠點頭。
“那你直接給她提供經濟援助不就行了嘛?何必搞得這麼麻煩,人家也挺累的,又學徒又當家教的。”祁斯野不以為然。
林以棠苦笑搖頭,就是知道以那丫頭的個性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幫助,那天才為她改行當了一回補習班中介。
小小的丫頭,卻是個硬骨頭。
安奈沒成為孤兒之前,在全市最好的高中就讀,那所高中也不是誰想上就能上的,不能走關系,也不接受花錢借讀的學生,全看硬實力,用成績說話。
成績好到連跳好幾級,直接從初一升上高一。
清北于她本是唾手可得。
他歎了一口氣,打開那張壓在泥凳抽屜的許久的紙條看了一眼,嘴角微不可查地彎起來,圓圓幼幼的字迹,但很工整,看得出來寫得時候很認真,結尾的地方可能是為了表達決心和誠意還畫了三個加粗加大的感歎号。
标題赫然寫着“欠條”兩個字,落款是安奈。
奈奈有時稱他為“債主先生”,可是到底誰才是債主誰又說得清。
這張欠條是安奈初識林以棠并得到他的資助後寫給他的。
那天林以棠離開醫院沒多久,來叔就帶着給安奈找的護工張媽回到了病房裡,期間值班護士也來病房巡視了一趟,叮囑了安奈一些住院期間的需要注意的事情。
安奈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單純的低血糖和發燒還合并了中度貧血,護士小姐姐說以現在安奈的身體情況确實不建議出院,還需要留在醫院觀察幾天,繼續輸液服藥糾正貧血和退燒,等化驗結果的指标全都合格了才可以出院。
在跟來叔了解了請一天護工需要好幾百塊錢以後,安奈徹底懵了,她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瞪着天花闆:住院治療再加請護工這得花多少錢啊?
來叔看了一眼躺平在床愁眉苦臉的安奈知道這孩子八成是在為錢的事情發愁,微笑着和藹勸慰:“安小姐不用擔心,少爺說了一切住院的費用都由他承擔,您安心住着就行。”
可是安奈并不記得他乘坐的那輛汽車在自己暈倒之前有撞過自己,即使真的有撞到,她現在的這些病也不是被汽車撞出來的,而是本來就存在的。
再說,以那天那輛汽車的行駛速度想及時刹車制動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吧。
她是十三歲,不是三歲啊,真把她當小孩唬弄嗎……
安奈躺在病床上安靜如雞地聽來叔把話說完,心想也許這就是星星吧,當一個人見識了一顆星星能有多麼耀眼的時候,往後的日子即使這顆星星不出現在你的眼前,在你心裡他還是一樣耀眼。
一顆仁慈又耀眼的星星。
可安奈從來不接受這種無緣無故的饋贈,她猛地翻身坐了起來把一旁正在給她倒水喝的張阿姨唬了一大跳,張媽忙給她按回床上,讓她不要亂動,有事吩咐她一下就行。
“那麻煩張媽幫我把書包裡的本子和筆拿來一下。”安奈小心翼翼地說出了自己的訴求,對這種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感覺稍微有點不适應。
【欠條:今日安奈欠……】安奈拿起水筆在本子上認認真真地打起了欠條,欠字後面應該寫上債主的名字吧……可安奈還不知道債主叫什麼,于是眨着圓溜溜地眼睛偏過腦袋問:“來叔,那位……呃、債主先生該怎麼稱呼?”
來叔愕然地看着安奈在本子上寫得工工整整的欠條張口結舌:“以棠、我們大少爺叫林以棠,安小姐,您其實不用……”
安奈愣了愣。
林、以、棠,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在欠條上,【欠條:今日安奈欠林以棠先生_____,以後必當歸還!2014年10月】,寫完欠條上的内容,安奈還鄭重其事地在末端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貧窮使孩子學會變通。
安奈沒錢,但她現在又必須住院接受治療,住院費再加上護工費,都不用疾病光這些錢就能把她壓死,她雖然不能接受饋贈,但她不是不可以接受借貸,以後、她一定會把這筆錢還回去的!
安奈将本子上的這頁寫着欠條的紙整齊地撕下來恭恭敬敬地雙手遞給正哭笑不得的來叔,脆生生地解釋起來:“來叔,這是我寫給林以棠先生的欠條,因為還不知道這次住院需要花多少錢,所以金額那邊先空着了,這錢以後我一定會還的,請您務必要把這張欠條交給林先生!”
來叔接過安奈遞來的欠條默了默,看着安奈歎了一口氣頗為無奈:“好,我這就回去交給大少爺,安小姐放心。”
“還有請、請幫我謝謝林先生。”安奈低頭眼神卻瞥向了别處。
大概是病情未愈,一通折騰下來有點累了,安奈禮貌地道了謝之後就躺下閉着眼睛不說話安安靜靜地聽着來叔把安奈的情況事無巨細交代給張阿姨。
來叔:“孩子睡着了,那我就先走了。”
張阿姨:“哎,放心有我呢,走我送送你,正好去開水間打點水。”
房間裡瞬間安靜了,一滴眼淚從安奈的眼角滑落進松軟的棉被裡消失不見,她吸了吸鼻子,酸澀的記憶也湧了上來。
林以棠。
那個時候哥哥為了說服她放棄學業轉而從事紫砂手工藝,專程帶她去看了一次展覽感受紫砂文化,當時布展廳門口的大海報上赫然就是林以棠
那天她和哥哥不停的争執,最後兩個人不歡而散。
-“奈奈去學這個吧,哥哥給你找了世界上最好的老師。”
-“不!我絕對不會去學什麼紫砂手工藝的!”
-“奈奈偶爾也聽話一次吧,學會一門手藝你就不會沒飯吃了啊。”
-“哥哥你不就是不想再管我了嗎?你早就嫌棄我是個累贅了!”
有時候她就想,如果,如果當時我聽哥哥的話,放棄學業去學紫砂手工藝,不讓哥哥擔心的話,哥哥是不是就可以多陪我一段時間,我是不是就可以不那麼快就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
如果,如果我再努力一點,再聰明一點,不是十三歲才能參加高考,而是更早一點就可以參加高考,也許哥哥可以陪我更久一點吧。
可是、沒有如果了,她再也沒有哥哥了……安靜的房間裡,滂沱的眼淚把房間染得冰冷又潮濕“哥哥……”安奈在低聲的呢喃中漸漸睡了過去。
暢園内。
“大少爺,安小姐讓我把這個轉交給您。”來叔把那孩子寫的欠條遞給此刻坐在木泥台前正在調試矩車的林以棠。
每天的這個時間段林以棠一般都會在自己的工作間内制壺或者做制壺需要用的工具,就像現在他手裡的木矩車,是專門用來在泥片上畫圓用的,原理類似圓規,但外形有很大的區别,整體就像一個大寫的F。
林以棠略微詫異地擡頭看了一眼來叔手裡疊成兩折的類似記事本的紙張:“是什麼?”然後繼續低頭擺弄調試手裡的木制工具。
“是安小姐寫給您的一張欠條,寫之前我告訴過她,住院期間的錢我們會負責,可這孩子、唉!”來叔面色無奈道。
“還挺倔。”林以棠輕笑一聲不置可否地評價,“扔了吧,用不着。”
來叔沒動,他把手裡的紙條輕放在木泥台的外側角落:“大少爺,這個還是您自己處置吧。”說完後退一步示意轉身離開了房間。
林以棠看着來叔離開的背影,手裡摩挲着調試了一半的木制矩車頓了一會,起身去洗手。
這把木矩車做得也差不多了,最上面的規刀是精鋼材料,被打磨得又薄又鋒利,這樣是切割出來的泥片會很規整,而其他部分則都是檀木木制,質地溫潤光澤,觸之生溫,這把木矩車與他其他制壺工具風格迥異,看起來很小巧精緻。
他坐回木泥台前,慵懶地靠着椅背,沒想到小朋友還挺有原則。
他打開那張紙條看了一眼,嘴角微不可查地彎起來,圓圓幼幼的字迹,但很工整,看得出來寫得時候很認真,結尾的地方可能是為了表達決心和誠意還畫了三個加粗加大的感歎号。
林以棠忽然想起安奈睜着的大眼睛,紅富士似得臉,頭頂呆毛的腦袋,臉上的笑意更勝,又打量了幾眼,随後仍舊把欠條對折起來,打開一旁的抽屜放了進去。
罷了,隻要她開心怎麼都行,終究是他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