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一耍了個心眼,故意盯着徐令宜的劍,半晌才開口道:“公主府的人。”
徐星轸一看他這樣子,當場就心虛了起來。
“郎君拿着杜大人的劍,想必跟她關系匪淺咯?”
“杜大人?哪個杜大人?公主府的那位?”石坤聞言,立刻将目光鎖定到徐星轸的手上,“你跟公主有牽扯嗎?”
“不是……我……”
見能言善辯的徐星轸突然卡了殼,李澈一說不出的舒暢,他自然是曉得家裡的那位薛婆娘跟這林瘋子有過節,他今日就是要借機整整徐星轸,殺殺她的威風。
可他實在是低估了徐星轸的本事,這女人,謊話張口就來,相當擅長海扯,真真假假來回切換,叫你難以分辨。
隻見她迅速冷靜下來,說道:“是……是與我相好的娘子!”
面具之下,李澈一的眼睛都瞪大了。
你一個女人,哪兒來什麼相好的娘子?
“我與那娘子兩情相悅,豈料被荊國公橫插一腳,非要拽着她打馬球。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赢個破劍有何用?那些殺千刀的纨绔,還妄圖占她便宜。也就是杜大人作為一個女子,碰巧遇上,又心軟施以援手,她這才躲過那群人的魔爪。娘子無以為報,隻能以寶劍相贈,而杜大人也恐她再受流氓地痞騷擾,故交換佩劍。經曆過這幾遭,才最終落到我手裡。”
李澈一聽的拳頭梆硬,心想:他大爺的,我什麼時候做過這強搶民女的勾當?
可不等李澈一反應,便見石坤一拳砸在桌子上,他是個嫉惡如仇的人,雖有商賈的圓滑之态,可底色卻還是良善的,聞此不平事,自然是義憤填膺。
走南闖北,集各路方言俗語之大成者,一張嘴就是一連串的親切問候。
铮铮之言,宛如狂風過境,所到之處,祖墳冒煙,寸草不生,饒是徐星轸都頂不住,就更不必說站在一旁的當事人李某。
李澈一後槽牙都咬碎了,悔恨自己為何要戴這破面具掩飾身份,若荊國公在此,這倆人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可正當他想要辯駁兩句之際,卻聽徐星轸突然開口。
後者心虛道:“嗯,其實,荊國公他……也沒那麼不堪了,就是個腦袋不太好使的……”
李澈一豎着耳朵,想聽聽這位能給他尋個什麼好詞來。
“财神爺。”徐星轸絞盡腦汁,但話音一落又立馬改口,“不不不,應當是搖錢樹。神明在上,我并非有意沖撞,罪過罪過……”
李澈一:我謝謝你啊!
徐星轸說着還從懷裡摸索出金铤來,石坤的眼睛也随着她的動作逐漸睜大。
“你哪兒來這麼多錢?都夠養活一個商隊了。”
“荊國公賞的,那小娘子本想着‘士可殺不可辱’,但又覺着不能被白白占便宜,于是索性接下來。她是個良善之人,定會同意我拿這不義之财去搭救這些女奴的。”
李澈一當場傻眼,這女人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鬼話連篇,不打草稿,先前不是說花完了嗎?怎麼現在又有了?
“若是放到尋常人家,買個丫鬟仆役什麼的,郎君這些錢還是夠看的。可樓下這種買賣,說白了就是鬥富,你硬着頭皮去拼一場倒還行,但想要拿下全部,怕是有些異想天開啊。”李澈一說到。
徐星轸剛剛入戲太深,這會兒才想起身旁還站了個公主府的,但想來,荊國公跟公主不對付,倒也不怕眼前這位将剛剛石坤說的話抖出去。
“還未請教?”
“付雁東。”
“那不知付郎君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我隻是覺得奇怪。”李澈一認真起來,“今日義賣,本是為南郡的災民籌款。在最初征集拍賣品時,帶了點強迫的手段,什麼鄉紳豪族,王公貴胄的,都得放點血出來。字畫也好,珠玉也罷,可從未聽聞哪家有這樣通天的手段,養了這許多姿色上乘又聽話乖巧的女奴,當然,還有那些關在小籠子裡的娈/童。”
“娈,娈/童?”徐星轸差點兒咬掉自己的舌頭。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見她表情木然,李澈一瞬間了然,“你不會以為是哪個有隐疾的人家買來繼承香火的吧?在他們眼中,這些異瞳混血人和貓狗沒什麼分别,有時候甚至還不如與人親近的牲畜呢。”
徐星轸和石坤均是滿臉震驚,李澈一繼續說道:“知道為什麼這些女奴賣那麼貴嗎?除了樣貌脾性俱佳外,最重要的是,她們不會懷孕,也不會來月信。”
“為,為何?”
“因為她們從幼年期開始,就被持續灌藥,此後,又通過捶打等一系列手段,将子宮剝離。”
李澈一描述的過于詳細,徐星轸聽完不僅頭皮發麻,連帶着小腹也隐隐作痛,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顫抖,最後還幹嘔了兩聲。
石坤說:“真想不到,玉京城中竟有如此驚世駭俗之事。我走南闖北多年,也自诩算是有些見識的。周邊貧困小國人口倒賣成風,多是婦女和男童,其本質上還是為了香火,可像這樣單純為了享樂所做的殘忍之事,簡直是聞所未聞。”
“階層越往上越是肮髒,玩的花樣又多又惡心,若攀附權貴隻為圖财,還不如先看看自己夠不夠命去拿。”李澈一歎息一聲,言談之間,還頗有些感慨地看了看徐星轸,幸好她還沒有誤入歧途。這些殘忍手段倒不是他危言聳聽,故意恐吓她,而是實實在在發生過。
大概是他及冠那年,行伍中鍍金回來的幾個玩伴,多年不見,說是攢了個局,曲水流觞,香車美人。他當時傻不愣登,還以為是單純的吟詩作賦,唱詞編曲。豈料,當那些不着寸縷的“新鮮貨”出現在長桌上時,差點閃瞎他的眼睛。他都忘記最後是怎麼離開的了,隻記得當時吐的昏天黑地,還被幾個面目猙獰的蠢材嘲笑他不夠男子氣概。
經此一事後,他便發現,那些整日把“君子行徑”和“有辱斯文”挂嘴上的未必是真君子,而花名在外的也未必是真小人,或許隻是為了合群,才被迫僞裝成饑不擇食的樣子。
李澈一繼續說道:“但無論是上流享樂,還是下層香火,對這些女娘和孩子來說,都是苦難。既是苦難,便也沒什麼好比較的。”
“你當真是公主府的?”石坤突然發問,“公主向來手腕強硬,雷厲風行,隻看重自己的利益訴求,怎麼會突然這麼關注底層?”
她當然不會!
李澈一十分認同石坤的話,可現下也隻能圓謊,違心道:“她是大雍國的公主,百姓供養她,她當然要愛戴她的子民。她自有她的考量,而具體原因,你們無需知道,我隻問……”
他看向徐星轸,“敢不敢跟我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