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坐在窗台上注視窗外的風沙,不知過了多久。從溫暖的房間裡帶出來的熱氣散盡了,身上漸漸冷下來,指尖已經沒什麼知覺,連不自覺抱臂的動作都有些僵硬。
一開始,吟還在遙遙感知藍染的靈壓,那時他的靈壓很平緩,似乎在休息。
但現在,随着狀态的緊繃和體溫的流逝,吟的疲勞在加劇,耐心也即将耗盡,甚至不再想判斷某些人現在是睡着還是醒了,更對自己現在堪稱“苦肉計”的行為産生懷疑。
與其把心思放在莫測而不可控的其他人身上,是不是回去順一套保暖的衣服之後離開,一切靠自己更好?
可惜,目标的靈壓不合時宜地變化了,似乎是大半夜轉醒之後第一時間就開始向她所在的方向移動。
而吟也隻能在有限的時間裡重新在腦子裡過一邊自己準備的劇本,切換好狀态靜候藍染的到來。
複雜的組合鬼道被藍染随手用出來,讓吟的身體重新回到溫暖狀态,有所準備的吟雖然并未因藍染的到來而驚訝,但也沒想到他來到這裡的第一個動作會是這個。于是她臨場發揮,開口調侃的語氣随意得不像是在和幾天沒見到的人說話:
“惹你生氣,就不能被你披上你的外套了嗎?”
這種時候,如果是以前的藍染,一定已經故作紳士地脫下自己溫暖的外套,像模像樣地給對方披上,而不會選擇鬼道這種實用性大于作秀性的方式。
沒有回應。
吟終于舍得轉過一直面向窗外的頭,卻發現趕來此處的藍染隻穿了一身單薄的寝衣,神色也完全不是平時遊刃有餘的樣子。
吟必須承認,自己前一刻所有情緒在看到藍染的瞬間化為一片空白,注意力被面前的人牢牢占據——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藍染。
她從前見到的藍染總是準備充分、無懈可擊的:私下裡見到時總是遊刃有餘仿佛無所不能的天才、作為護廷十三隊隊長僞裝得永遠溫柔可靠、成為虛圈之王威嚴不可侵犯、在實驗室裡精準嚴謹得不近人情……
但現在,他總是梳理得有型的發絲自然地垂着,連額前那一縷耷在眉間的頭發都仿佛沒了支棱起來的力氣;他的眼神是幽深、複雜而疲憊的,曾經勢在必得的光芒也暫時被烏雲遮蔽;他沒穿平日裡那套熨燙平整得沒有一道褶皺的白色虛圈常服,寝衣的布料垂墜着,形成自然的衣褶,像是剛剛驚醒來不及打理就趕了過來。
“你……”吟疑問的話語滞留在嘴邊,卻暫時沒有下文。因為站在她面前穿着寝衣的藍染姿态看似放松,整個人卻有種說不出的緊繃——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即使天才的頭腦在最迷糊的狀态下都要強過尋常人許多,她也不能錯過。
那個瞬間,吟在種種備選方案裡圈定了最激進的那個,并開始調整自己:她需要他、想念他,最近的每一天都在孤單地盼望着他的到來……一次次在心中自我催眠後,吟已經進入狀态。
“對不起。”她垂下眼,手指不住地攥緊下方的衣料,整個人似乎在緊張地等待對方的宣判。
而他也終于開口說出了到達這裡後的第一句話:“你沒有需要對我道歉的事。”
吟的頭低下幾分,眉眼被長發遮蔽,但能看到被咬緊、發白的唇。下一個瞬間,她的嘴角飛快但有些僵硬地牽起一個弧度,“可是,就算你有從他人身上取樂的愛好,上次的事情也沒有讓你感到愉快吧?”
說完,她迅速轉過頭,從長發的陰影下露出的眼裡似乎有淚光一閃而過,卻在她快速眨眼後消失,“我已經不冷了,可以一個人待着,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所有人最後都會像母親一樣,我不夠好……我隻能被丢掉……”
說着,她的聲音已經哽咽,幾度仰頭也不能阻止眼中盈盈的水光,先是一滴晶瑩的水珠逃脫眼眶,緊接着無數淚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落下來。
她顫抖了一下,有些難為情地捂住眼睛,雙手開始胡亂在眼下揉搓,這下子不僅眼睛發紅,臉頰也被自己揉紅了。
她堪稱惡狠狠擦眼淚的雙手很快被他皺着眉按住了,他的手取而代之輕柔地撫過她被揉得泛紅的面頰上流淌的淚滴。她似乎下意識偏過頭想咬他的手,又想起什麼似的飛快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淚卻落得更快,原本還能滴滴分明的淚珠已然在臉上彙成溪流。
“……想咬就咬。”他的語氣平靜又淡然,連其中再明顯不過的縱容都不加掩飾。吟的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看不見他的表情,但靈覺裡他身上的靈壓是不帶任何攻擊性和惡意,足以令人安心的。
于是,她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濃烈的情緒又進一層,“我不敢了……再也不……我不會的,我會乖乖的……”她已經完全哭紅了眼睛,本就精緻得像個瓷做的人此刻更是仿佛随時都會因任何風吹草動破碎。
平日裡八面玲珑的人此刻卻沒了那些數不盡的手段,隻能堪稱僵硬地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一次次撫着背。
吟沒料到某些人的反應會這樣笨拙,隻能自己加碼。
她小心翼翼地擡頭,卻仿佛不敢真的直視對方,最終隻是在半途停下。一邊流着淚,一邊慎之又慎地用雙手鄭重地執起他依然停留在她面頰邊的那隻手,見他沒有阻止,才得寸進尺地用自己的臉頰主動去蹭了蹭。
她突然的動作讓他小幅度縮了下手,可又主動地将手掌貼上她的面頰,吟這才得到鼓勵似的擡起頭,用蓄滿淚水的眼看他。
她的目光裡有悲傷,有委屈,還有一絲悄悄冒出的哀怨。
他錯開了目光,沒有說話,隻是沉默着、輕柔地、不厭其煩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她眼中的雨勢終于漸緩,而他也停下了動作,開口說出的卻是:“你真的想披上我的外套嗎?”
她的目光凝滞了一瞬,索性二人此時并未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