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同到期自動解約前,他連“為難”的資格都沒有。
室外陽光毒辣,片場裡沒有樹,程安昀便貼着牆根盡量躲着太陽走,但天氣悶熱,剛走了沒多遠身上就出了一層薄汗。
程安昀手裡還拿着文晨給他的那瓶礦泉水,剛從空調房裡帶出來,水還是涼的,他邊走邊将其貼在臉上滾了滾,路過一個圓形拱門的時候聽到有個人在牆的那頭打電話。
那人聲音低沉悅耳,語速不急不緩,聽起來溫潤至極。
他嗯一聲說:“但也不用強求,個人意願最重要。”
雖然程安昀并沒有在偷聽,但他還是下意識放慢腳步,輕手輕腳地走過圓形拱門,并祈禱着那個人不要看到他。
小心翼翼走到拱門另一側之後,程安昀聽到對方輕笑一聲。
回到橫店附近的一居室小旅館時程安昀已經出了一身汗,他放下已經變得溫熱的那瓶水,先打開空調然後去了浴室。
洗了個澡之後身上終于利落了,程安昀在肩膀上搭了條毛巾,以防頭發上滴下來的水打濕衣領。
他走到窗邊往外望了一眼,世間萬物在烈日照射下都沒精打采的,窗邊幾棵向日葵蔫蔫地低着頭,被曬成了背日葵。
這是劇組給演員們開的房間,主演們都在住酒店,其他像程安昀這種打雜的人員隻有住小旅館的份。
房間内的空調年久失修,運作時會發出很明顯的噪音。制冷不好不說,剛打開的時候吹出來的冷風還總帶着一股淡淡的黴味,所以程安昀會先開會兒窗戶,等味道散了再關上。
他關好窗戶順便拉上窗簾,拿起手機打開了外賣軟件,準備點個外賣去洗衣服,等外賣到了吃完午飯後再睡個覺。
這時一通電話打了進來,他盯着那串數字看了幾秒,點擊接聽,對方開門見山地問:“這個月的錢呢?”
程安昀向後靠坐在床頭,看着陽光被鐵質窗框分割後投射在窗簾上的幾塊方方正正的圖形,道:“我現在在外地。”
“外地?”對面的人頓了兩秒,“你又去拍戲了?”
程安昀沒說話。
對面權當他是默認,心直口快地說:“你拍戲又拍不出什麼名堂,進娛樂圈這麼多年還是一點名氣都沒有,你何必呢?還不如退圈去找個班上,收入穩定不說每個月還錢也穩定。”
程安昀依舊沉默。
幾年前他太小了,剛出社會什麼都不懂,他簽下自己名字的那幾張紙,說好聽點是簽約合同,說難聽了那就是賣身契。
例如合同存續期間他不能自己接活接廣告,沒公司允許不能出現随意在公衆視野,公司安排的商務活動不能拒絕等等。
現在想起來,這都是些很明顯的坑。
不過公司的薪資待遇不錯,那時程安昀大學剛畢業,剛好是在四處找工作的階段,于是他想也沒想直接跳進了坑裡。
見他一直沉默,電話那邊的人感覺自己說錯了話,幹咳一聲說:“錢等你殺青回來了再打吧,你到時候别忘了就行。”
說完他繼續道:“我還有事,先挂了啊。”
程安昀嗯了一下。
電話随即被對方挂斷,程安昀盯着屏幕上他剛選好的飯菜看了幾秒,付款後放下手機去洗剛換下來的衣服。
剛把洗好的衣服晾起來外賣就到了,天氣熱沒什麼食欲,程安昀隻動了幾筷子就不想吃了。
他躺到床上蓋好被子,習慣性蜷縮起來後閉上了眼。
再醒來時已是傍晚,緊緊拉着的窗簾上那幾塊方形的陽光變成了虛虛實實搖搖晃晃的樹影,外面起風了。
程安昀平躺過來盯着天花闆發呆,這時枕邊突然響起一聲消息提示音,已經神遊天外的思緒被拉回。
文晨給他發來了兩個文件,并附了一條語音。
他點擊播放,文晨的聲音從手機喇叭裡傳來:“昀昀,第一個是慈善晚宴的流程安排,第二個是宴會嘉賓的資料,你好好看看,宴會上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都注意着點兒啊。”
下一秒屏幕上又彈出來一條語音,語音自動播放:“我那天有工作,到時候隻能你自己去,可以的話和那些嘉賓都認識一下,雖然我看得出來你沒想在娛樂圈發展,但你現在還是公司的人,公司安排的工作得好好完成才是。”
語音播放完畢,屋内重新歸于平靜,隻剩老空調運作時發出的細微噪音,和窗外不知從哪棵樹上傳來的蟬鳴。因為隔着一層玻璃,聽起來悶悶的,甚至無端産生了一股距離感。
程安昀又把第二條語音聽了一遍,聽到最後兩句話時他輕歎了口氣,幾秒後才打出了一句“知道了”發了過去。
他隻看了宴會流程安排,他沒興趣也不想和别人認識。
雖然他對現狀一直都不太滿意,但他并沒有譴責過幾年前那個在合同上簽字的自己。
22歲的程安昀不知道未來是何樣貌,但25歲的程安昀卻知曉過去的一切。如果就連自己都要站在上帝視角去譴責那個比現在還要年輕無助的自己的話,那這也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