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阿姨以為，因為白郁非搬了家，因為她的好生活，隻需要另一本結婚證來改變。一切看起來是那麼輕而易舉，之前努力鋪設的所有，都顯得遙遠而無力。

離開了巷子，跟過去告别。

“是。”許井藤誠實地回答，他也和白郁非說過這些，他想起白郁非聽他這麼說之後，隻是搖頭，說他想的不對。

白郁非說，這一切是“借來的”，她們像在一條船上搖搖晃晃，随時都有被請走的可能。

人心的變化是最難揣測的，誰也無法笃定，永遠一定會是永遠。

許井藤不否認，可他仍覺得，至少白郁非現在可以擁有一些曾經很努力才能擁有的東西，至少從那一刻起，命運的軌迹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所以你覺得，未來随時會有變動的可能，還是會在過去的陰影裡嗎？”

這一點倒是和許阿姨猜得差不多，如今終于能當着許井藤的面問出來，許阿姨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小非隻是很小的一部分。”許井藤聽許阿姨清晰的那聲歎息，才開始切入自己的正題，“小非能擁有的，都是她本身就值得的。我隻是因為她這件事，看清我的過去無法輕易抛棄而已。”

“你說的過去……”許阿姨這才反應過來，許井藤說的過去，指的并不是貧困的生活，而是那個人。

于是她不再往下說了，但是許井藤盯着媽媽的臉，替她說出來。

“我是□□犯的孩子。”

小時候沒能捅過去的那一刀，長大後終要刺向，小時候消化不了的身份，長大後也如影随形。

許阿姨腦内轟作一團，她動彈不得，什麼都想不起來，什麼都說不出來。好像靈魂已經飄出身體，飄在一邊看着他們母子。

最後，她慢慢低下頭，竟笑了起來。

她聽玲姐的，不去恨，不去後悔，隻選擇遺忘，可現在提醒她的，是自己的孩子。

“小井，你還記得之前我跟你說過，我們兩個的人生不需要那麼緊密嗎？發生在我身上的，你不需要看那麼重，你能過好你的人生就行。”

她想起當初回答玲姐，她做不到完全遺忘，因為孩子就在身邊，他是象征，他是證據，他是回憶。

“我知道，所以我這麼做了。”許井藤也笑着，在這樣一個沉重的場景下，他和媽媽都在笑，“我聽小非說，你搬出那個巷子了，真好，我們曾經做不到的，現在你終于可以做到了。”

許井藤眼含熱淚，他堅持不眨眼卻以失敗告終，兩行淚流下，像兩條筆直的路。

在巷子裡無數個睡不着的夜晚，許井藤想起媽媽找工作四處碰壁舍不得給她自己花一分錢的樣子，想起她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所以惱怒他選文科的樣子，想起她因為這份經曆時常發病住院一個人對着窗外發呆的樣子。

想起她說自己不恨，說發生的事已經發生的樣子。

他和媽媽，是打斷了還連筋帶骨的關系，因為這份經曆彼此無法割舍又彼此折磨，誰都無法真正過自己的人生。

他的恨需要發洩，他的人生需要重新開始，那麼，就回到一切的開始吧。

許井藤做好決定後，買一把趁手的刀，繼續兼職攢錢準備車票，确定黃健成還住在他早就打聽過的地方，便是計劃的全部内容，所以很快，快到來不及後悔。他需要和媽媽分開，需要有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好好整理心緒，需要給始作俑者重重的一擊，這次行動，一石三鳥。

“但是……”許阿姨還是不理解，“為什麼是升學宴那天？大家都為你高興的那天。”

“因為那天大家才會都在，都會知道這件事。”

許井藤不想再做外人眼裡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不想再遮遮掩掩自己的身世，這是一場幼稚卻全面的見證，他要撕開一切面具。

“可是……”

“還有你。”許井藤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他的眼睛還是紅紅的，“媽，我知道你愛我，但我有時候也喘不過氣來，因為明明你比任何人都痛苦，你的愛，是有痛苦的底色的。

“小井，你之前從來沒說過。”許阿姨聲音顫抖。

“你用回避恨黃健成來減少痛苦，但所有的情緒堆積在一起，隻會發病折磨自己，折磨我，折磨小非和白阿姨。所以，我一直沒說，而是選擇在那天摧毀你的所有，以後，就請來恨我吧。”許井藤還是微笑着，這些話在他口中，像一首完整的訣别詩，輕飄飄地念出，“媽，黃健成的罪過以入獄結尾，我們的新生活，就從我入獄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