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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二年,五月初一。
春和景明,草長莺飛,放眼望去,滿是生機。
新帝登基伊始,朝堂大刀闊斧改革了一番,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時候。
江家二郎江宗文憑着一手的好字和幾分運氣與才智,拍對了馬屁,從小小的澶州縣縣丞直升為大理寺少卿。
如今,江少卿已經在京城立住了腳,買了新的宅院,打點好了一切,澶州的一家老小自是要一起跟着去京城的。
是以,澶(chan)州到汴京城的官道上,一行車隊徐徐行駛着。随行的丫鬟婆子、護衛小厮足足有二三十人。長時間的跋涉雖然疲累,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一種笑意——那是對汴京城未來生活的向往。
唯獨最後一輛馬車上,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江朝朝面色蒼白,裹着薄毯昏昏欲睡,她的貼身丫鬟浣珠正用帕子給她擦着臉上的虛汗。
自打出生起,江朝朝就沒有出過澶州城。她從沒有出過遠門,更是受不得這長途跋涉的苦,早在出發後的第二日,就病了。
大夫說,她是因為長時間不出門,邪風入體,受了風寒。也正是因為如此,四五日的路程,硬生生被拖成了八、九日。
下人們雖然嘴上不說,心裡還是埋怨的。畢竟是因為江朝朝,才讓他們在路上辛苦這麼許久。
再加上江朝朝每日用藥,連馬車都沾染了幾分藥香,除了大夫和熬藥的婆子,再沒有誰會輕易靠近這輛馬車。就連随行的護衛,都離的遠遠的。
寄人籬下,就是這般。
還好,無論是浣珠,還是江朝朝,都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盡管心裡有點不痛快,但嘴上并沒有說什麼。
主仆二人也盡可能的不去麻煩江家的其他人。畢竟,他們願意為了江朝朝延緩日程,還讓大夫每日給她瞧病,沒有真的棄她不顧。
前幾天剛病的時候,江朝朝終日昏睡着,清醒的時候很少,連藥都是浣珠捏着她的下颌硬灌下去的。
盡管她咽下去的,還沒有吐出來的多,但浣珠沒有放棄過。幸而浣珠堅持,這幾日,江朝朝的身體狀況已經好了很多。
方才休息時,随行的大夫又來給她把了脈,根據她的身體狀況及時調整了藥方,粗使婆子熬好了藥,送來了馬車上,浣珠親手喂她喝了下去。·
現在,藥效上來了,江朝朝在發汗。整個人像是剛沐浴過一樣,濕漉漉的。大夫說過,江朝朝目前的情況,最是忌諱再一次吹風受涼。
浣珠也無比小心,隻好換着帕子來給她拭汗。
昏昏欲睡的江朝朝,卻是一點都不安穩。
她在做夢。
夢裡,她穿着朱紅的嫁衣。
沖天的火光将阖府的紅綢燃燒殆盡,她也因為吸入了大量的濃煙窒息,大火甚至要将她的屍身吞噬。
按理說,已經死掉的人是不會痛的。可江朝朝卻覺得自己身臨其境,她就像躺在蒸籠裡,被大火炙烤着,連骨頭都是疼的。
就在大火将拔步床燒盡,徹底吞噬她身體的那一刻,從外面鎖上的房門忽然被大力踹開。一道高大的身影,沖入大火,直奔着她的屍身而去,視沖天的火光如無物。
江朝朝的潛意識裡,知道那個人是誰——褚羨。
他并非是不害怕,并非不會受傷,她更是知道,喜床上躺着的那個她,已經是個死人了。
眼看着,頭頂燒得正旺的架子床就要坍塌。她下意識沖那人喊道:“不要,不要過去。”
可他卻像是沒聽到一樣,抱起她的同時,一根和手臂差不多粗的木頭沖着她的腦袋就要砸下來。
他揮了下胳膊,将她護在了懷裡。屍身完好無損,褚羨的胳膊卻被火棍砸中,他的袖子也跟着燒了起來。
“不要。”
江朝朝口中喃喃,浣珠攥着帕子,掌心覆着她的額頭,滿臉憂色:“小姐?小姐?”
“不要——”
江朝朝掙紮着,終于從那段噩夢中掙脫出來。她猛地坐起身,頭腦卻一陣發昏。嗓子也無比幹澀,吞咽口水都帶着幾分滞痛。
“小姐,你怎麼了?”
耳畔,浣珠的聲音讓她從那段經年的噩夢中徹底抽離,江朝朝緩緩回過神,看向她,眸子裡閃過一抹不可置信:“浣珠?”
聲音又啞又澀,浣珠聽着,卻興奮地落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