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推掉還來得及嗎?”
“哈哈,你覺着呢,”她又冷冷地剖析說,“再者,你以為有錢就能辦好了?從始至終這就是個做什麼都是錯的爛攤子——你花了大價錢,聖上是一時開心了,戶部可不開心,屆時你必受彈劾,而且,等年節過完聖上一回味,心中自然後悔心疼,到時候你就等着受罰吧;可若是順了戶部的意,在宮宴上少花些錢,聖上又覺着摳搜失了面子,一不高興又要罰你,總之——你完了。”
“阿姊,救我啊!”
“我這兒的确有個花小錢辦大事的法子,”李知節哼笑一聲,“不過,你得去幫我舉薦一個人,讓吏部給他安排個京中的職位。”
*
裴府也在為錢的事發愁。
最近的“喜事”實在有點多,前幾日過臘八節,親朋好友之間得請客擺個席,昨個聖上賜婚,不僅要出一大筆納征的彩禮,而且在裴氏族内要“慶祝”一番吧?這不得再請客擺個席,賜婚又不單是賜婚,皇帝還順手給女婿升了個職,現在裴欽也算是有了實職——侍禦史兼驸馬都尉,這不得再再擺個席,除了這些還不夠,過完年還要再再再辦個訂婚宴,這個可不得了,屆時皇帝都要來,所以更不能省錢,過年還要給皇帝送禮,給朝中大員送禮……
執掌中饋的裴母淡淡地悲傷了。
對于這一點,裴嫂倒是很想得開,這位出身河東柳氏的柳七娘十分樂觀地安慰道:“母親莫憂,這錢财本就是身外之物,舍了就舍了,也免得外面那些人動不該有的心思、誣告咱家貪贓納賄。”
裴母心想也的确是這個理,她握了握柳七娘的手,苦笑說:“也隻有你明白我了……你說,養這樣一個孩子幹什麼,父母因着他的事心急火燎、夜不能寐,他倒好,天天沒心沒肺的、全然跟沒事人似的,一問他有什麼打算他就說‘既來之則安之’,你說我能不愁嗎?”
“哎呀母親,”她反握住裴母的手,“二郎心裡明白着呢,您就别操心啦。”
話題的主人公正在大理寺陪同審訊嫌犯。
嫌犯也是老熟人——正是秦子敬。
裴欽一手握着筆,一手壓着紙,正在奮筆疾書記錄着審訊的内容。
但很顯然,他手中這兩位“新夥伴”并不是很配合他,因此紙張上留下了十分醜陋恥辱的字迹。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然而他想,在他火熱起來前,先到來的是繁重的工作。
昨天被賜官,裴欽今天就來禦史台上班了——隻為給同事們留下一個好印象,他的同事以及上司的确很感動,所以在他剛剛踏進台院的那一刻,他就被頂着巨大黑眼圈、雙眼無神的上司禦史中丞拉住了。
——“來的正好!”
于是他就出現在這兒了。
“記的怎麼樣?”禦史中丞悄悄探頭過來,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紙,又把頭轉過去了,半晌才又把手伸向他,“這就是家學淵源嗎……算了,還是先給我看一眼吧。”
這就是禦史台的人嗎!罵得真髒……他家裡人字寫的可好了,而且,其實他小時候字也還可以,就是後來好久沒怎麼練了……
“啧……嘶……哎呀……唉……”禦史中丞努力辨認了一番,然後一言難盡地湊過來,低聲說,“還是我來記吧,你去監督他們。”
好耶,被嫌棄了。
裴欽有點兒不明白了,那叫他來幹什麼,叫個業務娴熟的不行嗎……
“……那中丞為何帶我來呢?”他還是好奇地問了出來。
禦史中丞頭都不擡,拿筆杆子指指他,又指指秦子敬,抽空回道,“哦,你倆不是挺熟的?”
???這可不興說啊!
“我們……素未謀面啊……”
“哦,我的意思是,不是你檢舉揭發的他嗎?帶你來我比較放心。”
好吧。
“啪——”
那頭正在審問秦子敬的大理寺少卿狠狠一甩鞭子,怒喝道:“匿稅的贓款去哪了?!”
……這也不能怪他脾氣暴躁,因為大成這麼多年的慣例一向是“聽獄宜速”,大理寺審理案子的時限不得超過二十日,今天已經是第十七日了,然而在某些問題上秦子敬仍然閉口不言,叫大理寺一衆官員都十分頭疼。
但裴欽還是親眼看見,禦史中丞立馬提筆把這位倒黴的大理寺少卿記在了彈劾的小本本上……不愧是禦史台。
“被……被我花掉了……”秦子敬氣若遊絲,但仍然意志堅定地答道。
“兩萬五千兩白銀,你如何毫無痕迹地花光了?說!錢去哪了?”
“有本事……你就掘地三尺找出來……在我這裡答案就隻有這一……啊啊啊!!!”
“不是兩萬五千兩吧?”禦史中丞幽幽開口說道,“我看在案的證據上說,你在新安六年的六月十八,在唐年縣與劉升約定開采的礦數,就有兩萬兩。”
“胡言……胡言亂語!我當時沒有……沒有要那麼多!總共真的隻有兩萬五千兩!”
大理寺少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肯定道:“中丞記錯了吧?在案證據上沒有這一條。”
秦子敬突然呼吸一滞,似乎像是想起了什麼,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禦史中丞,目眦盡裂。
禦史中丞笑了笑,沒有再執着地說下去:“哦,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比犯下罪行更可恨的是,犯罪者早已毫無負擔地将罪行抛之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