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淑妃猛地一抖,不知所措地朝兒子看去。
李景益點點頭,投去一道安撫的眼神。
她又看向鄭炎,鄭炎更是正襟危坐、泰然自若,好似此事全然與他無關一樣。
“陛下……”鄭淑妃心下鎮定了不少,用左手狠狠按住發抖的右手,咽了咽唾沫,開口說道,“我看那宮女倒有些像是趙才人生前的貼身婢女啊!”
聽到這個名字,皇帝難忍厭惡地皺了皺眉,“你這麼一說,倒的确有些像是。”
“趙才人就是因為有人想毒害三郎,才意外去的,”她猶猶豫豫地說,“陛下,您說會不會是那婢女想要為主報仇才出此毒策!”
“為主報仇為何要毒害大郎和五娘?你多想了。”皇帝不耐煩地擺擺手。
鄭淑妃咬唇湊近了些,悄聲說:“陛下您忘了嗎?當年三郎被下毒一事,懿和順聖皇後頗受懷疑啊!靈真是她的女兒,這婢女此番怎麼不算是為主報仇?”
“懿和順聖皇後是被冤枉的!”皇帝聞言更加憤怒,指着她的鼻子罵道,“休要再說這些!”
但她還是冒着風險說道:“宮人愚蠢,又一心護主,怎麼會懂得這些?!”
“……”
皇帝不再出聲了,鄭淑妃知道,他這般就算是信了一半,心下頓時安定了不少。
“将那個宮女投入掖庭獄,仔細着審!”
這場除夜宮宴最終以這樣一種極不愉快的方式結束了。
“今夜多謝殿下了。”裴欽落後李知節半步,在出宮的路上這樣開口說道。
“無妨。”她沒什麼語氣地說道。
“……抱歉。”他突然說。
李知節輕輕點了點頭,也算是接受他這句道歉了。
還算聰明。
她冷靜下來一想,就猜到了其中關竅。
魏王必然不是沖着她來的,她和他沒有利益沖突,更重要的是,除去她之後他得不到任何好處,還會有些麻煩。
那麼,就隻剩下了一個原因,魏王的目标自然是裴欽——他手中最大的籌碼就是鄭炎,而全長安都知道,裴欽和荥陽鄭氏不對付,跟鄭炎對着幹,就是跟李景益對着幹,除去裴欽,的确是一個一勞永逸、殺雞儆猴的好方法。
而她,卻遭了無妄之災,成為了這個陰謀中最無關緊要的一環。
繼被秦子敬算計與裴欽成親之後,她再一次成為了權力的犧牲品。
也許她的死活在這群追逐名利的人心中,自始至終就是不重要的,即便是那些所謂的家人。
她自嘲地想,不過在她死後,那些踏着她的屍骨功成名就的人,或許會在某一日想起她,然後輕歎一聲,道一句“可惜了”,從此就此揭過。
她不會在這個世上留下任何東西,就連名字都不能留下,世人隻會知道,曾經有一位靈真公主,她是皇帝的第五個女兒,是下一位皇帝的姊妹,甚至會是裴欽的妻子,但她永遠都不會是李知節。
惜墨如金的史書上甯願花半篇的字幅去贊揚這些人并不幹淨的功績,也不願花三個字記錄下她的名字——李知節。
長袖掩住了她緊握的雙拳,呼嘯的寒風蓋住了她紊亂的呼吸聲。
再一再二不再三,李知節再也忍無可忍了。
憑什麼要她做追名逐利的墊腳石?
憑什麼要她為毫不相幹的權力犧牲?
她不想做成人之美的東風,也不想做滋潤萬物的甘霖,更不想在千年以後,必須要用“靈真公主”這個爛大街的稱号拼盡全力搜索,才能出來一條“不詳”的生平。
她要她的名字,一筆一劃地刻在史書上。
她要她的生平,不再隻圍繞着亘古不變的父親、兄弟、丈夫。
隻有權柄,才能捍衛住她的存在。
裴欽在悄悄用餘光觀察她。
差點被兄長毒害的确擱誰身上都不好受,盡管不是一個娘胎出來的,但血緣之間的聯系豈是那麼容易斬斷的?
她的神情的确沒有她的語氣聽起來那麼平靜。
這些時日的相處,他很清晰地知道,李知節是一個很愛笑的人。
不管任何時候,她的臉上都總是挂着笑,跟旁人聊天時,她總是露出友善又恰到好處的笑,思考時,也會露出淡淡的微笑,就連算計别人的時候,也會笑眯眯的。
但此刻,她的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了。
然而,她的臉上也沒有怒意,神情古井無波。
但他知道,平靜的表面之下必然孕育着猛烈的風暴。
他覺着也許她需要一些安慰,于是試着開口說道:“靈真殿下……”
但他尚未說完,便被李知節打斷了。
“李知節。”
“什麼?”他愣愣地問。
“我有名字,”她再次重複了一遍,“李知節。”
裴欽點點頭,他笑了笑,似乎想要将話題往輕松的方向去引:“取自‘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不是,”她終于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物格而後至‘知’,好廉自克為‘節’。”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可她從來不是誰的“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