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人隻是一個閃念,因為此刻根本容不得他細想,地上被鮮血篡改的符陣虛晃了一下,某筆帶着彎鈎的符紋血刃便在腥風中乍然而起,直逼周雅人小腹。
他腳下一旋避開,還是被鋒利的鈎子鈎破了一點袖管。
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符紋接踵殺來,周雅人在一道道血光中輾轉騰挪,腰肢後折壓出一道崩到極緻的彎弓,又在刃削頸側的瞬間翻身偏過頭。
陸秉這才從驚恐中抽出神智,提刀就要上前:“雅人……”
“别過來!”周雅人厲聲喝止,“快退開!”
血刃千絲萬縷般開始讓他應接不暇……
陸秉看得膽戰心驚:“到底怎麼回事?!雅……”
黑子突然哆哆嗦嗦開了口:“有……有……有……鬼……”
另一個衙役瞪大眼睛,同樣牙齒打顫地開口:“鬼……鬼……鬼……”
他們死死瞪着倒在血泊中的女人,而她涼透了的屍身之上,竟逐漸凝聚出一個人形。
這人形像一團透明的薄霧,更像一縷稀薄的亡魂,逐漸在虛空中凝出一張模糊不清的輪廓來。
她身披白衣,長發如瀑般垂在血泊裡,不,她就像是從這攤血裡長出來的陰魂,白慘慘,陰森森。
讓人想起紙紮鋪裡的紙紮人。
她的面皮同紙一樣慘白,手裡倒攜着一把未撐開的黑傘,那雙深黑的眼仁在虛空中遊移了須臾,最後跟在場中的黑子對視了一下。
莫名其妙被“鬼”注視了的黑子兩股戰戰,嗷一嗓子叫出來:“鬼啊……”然後以他平生從未有過的速度,箭一般發射了出去。
“鬼啊。”另一名衙役同樣哀嚎一聲,飓風般卷沒了影。
整座鬼衙門隻留下幾句驚天動地的嚎叫。
“有鬼啊——”
“救命啊——”
“鬧鬼啦——”
秦三則翻着白眼吓暈了過去。
陸秉也想跑,但是他現在腿軟,支撐着不倒地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周雅人看到了她,并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大震,疾言厲色問:“什麼東西?”
“東西?”那白慘慘陰森森的“人”開口,聲音也好像從墳地裡滲出來的一樣陰冷,唇齒間透着一股霜雪般的寒氣,“我麼?”
聽得周雅人莫名驚悸,他惶然退後一步,然而眨眼間,或者比眨眼還快,因為他根本沒眨眼,那冷霜一般的女子就憑空消失,猝不及防伏在了他的背後,貼近耳側,吐出一口寒霜氣,“真是無禮。”
周雅人頭皮一麻,那隻耳朵好似覆了層冰霜,他方一出手,那東西又神出鬼沒般閃現在了她原來的位置。
周雅人迅速掃了一眼血陣,血陣中倒映出獻祭者的臉,模樣跟這個身披白衣突然現身的女子完全不同,所以這兩個壓根兒不是同一人。
周雅人面色冷肅:“你到底是誰?為何會在此?”
“為何?”她神出鬼沒般閃現在各個角落,範圍卻隻限在這間衙院的符陣之内,掀起陣陣陰風,奏響了他腰間的律管,她在凄婉的音律中幽幽開口,拖着語調“嗯——”了一聲。
與此同時,周雅人觑準時機,手裡捏了個決,竹杖朝着那道穿梭法陣的虛影猛釘過去。
一擊必中!
周雅人聽到對方最後拖着語調吐出兩個字:“報喪——”
“什……”周雅人瞠目,那虛影倏忽散成一團白霧,化作陰風,從他的身上撲過去。
一股寒意順着脊背往上爬,耳邊隻餘下一句“報喪”,逐漸平息在律管的餘音中。
與此同時,那倒地身亡的女人雙手一松,銅鏡磕到地闆上,潑出一汪蓄積的鮮血,慢慢滲進石縫中。
周雅人僵立着,身體繃得很緊,直到筋骨都有些發酸,陰風漸漸止息,腰間的律管也沉靜下去,才斷定剛才那個女人确實已經消失無影了。
“不……不見了……”陸秉顫着音,許久才吐出幾個字來。
那陰魂兒一樣的女鬼不見了,懸梁的一排吊死鬼也消失了,陸秉終于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彎,脆生生跪了下去。
周雅人走向那面被血洗過的銅鏡時,聽到這啪的一跪,蓦地駐足側首,關心道:“陸秉,沒受傷吧?”
“……沒……”好半天,陸秉才艱難地擠出聲音,“我就是……腿軟……”
腿太軟了,他站不起來了。
以前聽些妖魔鬼怪的傳聞是一回事,這次親眼所見就是另一回事了。
陸秉軟得連牙關都咬不緊,太他娘的吓人了,他真的快要吓死了。
周雅人停在女人的屍身前,垂着眸低喃了一句:“是你招來的麼?”以命為祭招來的那東西。
屍體當然不可能開口回答他,周雅人蹲下身,拾起地上那面祭過血的銅鏡,觸手之際,他分辨出這是一件——冥器,給死人殉葬的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