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泛着涼意,好似冰塊一般,與那指尖接觸的皮膚當下便輕輕抖了下。
可憐堂堂九尺男兒,戰場上殺出來的鐵血君王,刀槍劍戟都抗得過,卻被這冰涼的指尖逼得退了一步,眼睛都不知道怎麼瞧好,最後落在卓長钰那開合的薄唇上。
“大王。”
叫的半點誠意都沒有。
“你我半斤八兩,殊途又勉強同道,有些事情各自都糊塗些,有何不好?”
這句話倒是說的真心實意。
可赢不染不願意,他又上前一步,消散的氣勢又重歸于身,極具壓迫,冷聲道:“孤不願糊塗,孤要你心悅誠服。”
“可惜。”卓長钰也冷下神色,“您做不到。”
這一次交談最終以不歡而散作為結尾,赢不染一甩袖子離開,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火氣。
像隻炸了毛的大貓。
在意識到自己竟然以貓這樣堪稱憨态可掬的生靈來形容赢不染時,卓長钰自己也怔住了。
難得糊塗。
自赢不染甩袖離開,已有三日,這幾日前朝的消息偶有傳來,無外乎就是征兵整軍備糧之類,全是正經的不能再正經的事情,有關于那位君王自身的卻是半點都沒有傳來。
直到今晨。
消息傳來時,卓長钰正在書桌前提筆練字,聽到延期那人嘴裡的話時手腕一松,豆大的墨滴落在宣紙上,暈染出好大一塊墨迹,他也無心看顧手底下的字是何模樣了,當下把筆一放,張口道:“你再說一次。”
“大王今日便要出征伐齊,此時已在城外,邀公子前去相送。”來順重複道。
前幾日的争執還曆曆在目,如今那人便要出征了。
卓長钰思緒翻湧,最後還是起身。
“容我先去更衣。”
五月十四,晴,大風。
卓長钰猶如被押送的囚犯,在前後幾十侍衛的“守衛”下坐上出宮的轎子,一路暢通無阻,直達城外。
簾子一掀,天光傾斜進來,刺眼奪目,再一擡眼,是火紅色的紅纓,槍頭折射着光,銳利逼人。
就像那槍的主人。
赢不染騎在高頭大馬上,馬身也覆上銀甲,而他自己則是一身黑金戰甲,墨發盡數隐于頭盔之下,手執長槍,腰背挺的筆直,槍頭挑起車簾,臉上盡是肆意。
“前幾日還嚣張着,如今卻不吭聲,被吓傻了?”
卓長钰回神,垂下雙眸:“大王雄姿,長钰拜服。”
“你那嘴裡吐不出幾個真心話。”赢不染哼笑一聲,手腕翻轉,直将車簾撕裂挑開,而後才收回長槍,“不過孤心胸寬廣,字字真心,本想将你留在坤儀等我大勝歸來,可仔細想想,坐于萬裡外,哪有親手受人仇敵來的快活。”
“大王就不怕,天高地闊,我一去不回?”
赢不染毫不在意,張口:“孤能帶你回來一次,便能帶你回來第二次,我說太子殿下,一次兩次不守諾還能當做謀士計謀,若是次次皆做小人,孤真的很難不懷疑自己的眼光。”
啊,好嚣張。
卓長钰擡眉順着他的眉眼瞧過去,最後落在那鋒利的槍頭上。
正如他的長劍曾穿過赢不染的胸膛,赢不染手裡這杆長槍也刺破過卓長钰的血肉,留下永遠無法消除的傷疤。
他們沾染過彼此的血肉,卻又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得不同謀。
各懷心思,彼此利用。
卓長钰要去拯救那勞什子的蒼生,可赢不染要做什麼,卓長钰卻沒有半點頭緒,他不信僅僅因為一個不甘心便能做到如此地步。
可又能因為什麼呢?
卓長钰不知道,忽然也不那麼想知道了。
這一呼吸之間,他擡眸與馬上的君王對視。
“願随大王去。”
長槍又一次襲來,這一次不是直沖性命而來的冷刃,也不是撕碎什麼東西,它第一次帶上了些許溫柔的樣子,停在卓長钰面前,任由他握住槍杆,随着主人一個用力将人帶到馬上。
“臨時起意,沒空給你準備馬了。”
卓長钰毫不意外:“謝大王給長钰一處安身。”
赢不染卻是有些後悔了。
此時卓長钰正在他身前坐着,卻忘記了卓長钰本就比他高些,且他如今雖然比不得從前壯碩,骨架卻是在的,擋在身前也好似一座小山,牢牢擋住視線。
“……”
赢不染短暫沉默。
身前那殺千刀的還側頭詢問:“大王?”
“閉嘴。”赢不染低罵一句,翻身下馬,擡手狠狠一拍卓長钰的大腿,說:“後面坐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