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達是一隻喜歡思考的狐狸。
如果天氣晴朗的話,她喜歡躺在她那片翠綠草地上,蜷縮着自己,想象着下一頓該吃什麼;如果是倒黴的、沒有走運的打到那些心意的獵物的話,她就隻能欺負欺負人類,鑽進狗洞,偷走她們放在木闆上的鮮肉,最後再搖搖尾巴安然離去。
食物——食物——
米蘭達将所有的腦細胞和妄想寄托在了那些偷竊和捕食的技巧上,這是事實,也是她的願望。
所以當米蘭達聽到耶達說吃掉夢魇就能成為所謂的永生者的時候,她近乎屏住了自己的呼吸,那些靈巧的主意像是小珠子一樣在腦子裡滾了一圈又一圈。
“那吃了夢魇,成為了永生者……是永遠不會死嗎?”米蘭達問。
那如果……我吃了夢魇,擁有了無盡的壽命和不會感到受傷的肉.體,那我——
是不是就能每天吃飽了?
是不是就能挑戰那些比我體型大的多的獵物?
是不是就能活得更加快樂了?
不要饑餓,這就是米蘭達的快樂。
耶達也許是看出了米蘭達那日複一日都不變化的夢想,她沒有說話,隻是轉了個身,将自己坡了的右腿展示給那一個月的小狐狸看。
那隻比左腿更加瘦細的腿上缺少毛發的覆蓋,像是一張殘缺的地圖。
耶達抖了抖腿,任那一縷縷的毛發如同鵝毛一般落下,在那皺起的皮膚上,是肉眼可見的深刻傷痕,像是被利箭貫穿、被硫酸腐蝕。
米蘭達記得耶達跟她說過這個傷痕的來曆:“你曾經讓我遠離人類的田地,讓我不要過度依賴那些垂手可得的房檐下的臘肉——你說,你曾經被捕獸夾暗算,留下了一輩子都不會愈合的傷疤。”
從來沒有說過這個版本糊塗話的耶達面色如常:“哦,這可不是什麼小傷疤,這是我企圖攻擊人類後留下的小小紀念品。”
富有紀念意義且深深的刻入了肉.體。
似乎想起什麼的耶達就連眸子都清亮了不少,她第一次如此鄭重的看向米蘭達:“也許是我們兩個都是一把年齡了,我也懶得再去折騰你了。看在你孩子味道還不錯的份上,米連,我告誡你,如果你不想要你們那群毫無品位可言的烏鴉登上人類的通緝榜的話,不要妄想去打夢魇的主意。”
面對難得嚴肅起來的耶達,米蘭達覺得自己越發像是個傻瓜:“……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狐狸,不是烏鴉,更不是那個米連。”
“哦——米連,你瞞不了我的,整個森林隻有你和我掉毛的這麼嚴重,”從米蘭達身上輕而易舉薅下來的毛,讓耶達更加堅定她的說法,“你說,如果我将你拿到人類的集市上去賣,我能換幾個雞蛋?”
耶達記得,在九十年前,一隻烏鴉的價格是三個雞蛋……而之後,她将這三個得來不易的雞蛋獻給夢魇,輕而易舉的換來了一個星期的美夢。
“耶達!别揪我毛了,我現在全身上下就憑借這些毛來撐門面了,”米蘭達大叫了起來,“我現在是一隻小狐狸,就連過冬都成問題。我真是太懷念我原本的皮毛了,她溫暖舒适,我還能枕着她睡覺!”
狐狸幼崽的毛可是很珍貴的!
耶達聽了米蘭達的話,思考了一陣,反手将灑落在地上的毛啪唧一下按在了小狐狸身上:“你說得對,米連,掉了毛的烏鴉隻值兩個雞蛋,你可不要貶值了。”
喜歡挨家挨戶偷蛋吃的耶達,對烏鴉米連獻出了她寶貴的真心。
“蛋?蛋有什麼好吃的,我這次可是換來了一個男嬰,”米蘭達悶悶不樂的低頭看着她已經粘不回去的赤紅毛發,“耶達,我是多麼想要你也來嘗一嘗小男嬰的滋味,我曾經跟你許諾過,會給你帶來最為難得的美食……”
耶達啊耶達,已經放任一切的你也許不知道我藏在心裡的焦慮和不安。
我總是對于明天的到來揣揣不安,對于不聽話的獵物和糟糕的天氣痛恨至極,我曾經想過,如果我連出生就陪伴我的肚子都對不住的話,那我活着又算什麼呢?
如果幸福能夠看到她的盡頭,我敢肯定我會許下一生的心願——讓我撐死!讓我成為一個飽死鬼!
但是我現在什麼都幹不了,輕信了那隻掉毛鹦鹉的話,想着你這裡是唯一的出路,可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我又一次被騙了——呵,果然長翅膀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想到這,米蘭達對于飛禽的厭惡更深一層。
而耶達很明顯沒有和米蘭達心貼心的愛好,她依然毫無自覺的說:“你該走了,米連。”
“什麼?”米蘭達不明所以。
“這片夢境已經開始崩塌了,你看看天邊。”
米蘭達順着耶達的目光看去,擡眼便目睹了太陽東升西落的全過程,遠處的夕陽起起落落,像是被攪亂的開關的爆米花桶,浮動的金色越過米蘭達照在耶達的身上,這一切讓前者想起了耶達收養她的那個午後,那樣的溫暖、那樣的令人懷念。
“時間……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快?”米蘭達呆在了原地,她看着這絢爛璀璨的天幕驚異的問。
也許是感慨那隻老烏鴉逃過一劫,耶達舒展着眉毛說道:“看起來夢魇并不想要吃掉你……也是,一個夢魇怎麼會把她寶貴的轉化機會留給一隻烏鴉呢?”
“她不打算吃了我?”米蘭達轉過頭一臉驚喜。
“當然,畢竟從我的角度來看,你的肉又老又柴,唯一可以入我眼的隻有那幾枚的烏鴉蛋……真是懷念啊,米連……”耶達若有所思。
“耶達!耶達!”米蘭達蹦跳到耶達身邊,企圖從她嘴裡得到更多的信息,“你說夢魇不打算吃我了?那我什麼時候才能逃離這片夢境?”
耶達轉過身,向遠處邁開步子:“現在。”
還沒等米蘭達想明白耶達的話,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吸力提溜起了自己的脖頸,她不安的晃動着四肢,大聲着呼喊着耶達的名字,但是,沒有用,米蘭達眼睜睜的看着耶達慢慢的走遠,也看着自己的視野變為了米粒的大小。
就像是迷宮的規則,從那裡來的就從哪裡回去,米蘭達再次陷入了強制的昏迷。
……
等到米蘭達睜開眼,優秀的執着讓她的腦子第一時間想到了一件事——雖然耶達沒有明确說不能吃夢魇——那就是能吃了,好吧,永生可是這世上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寶物,米蘭達沒有理由勸說自己放棄這天大的機會。
所以,我要吃了那個夢魇。
睜開眼的第一秒,米蘭達如此野心勃勃的想到。
但是,下一秒,她就想不出來了,因為她感受到了腰部傳來的絲絲酸痛和來自頭頂的壓迫感。
米蘭達挪了挪身子,發現自己處在一個狹窄的洞了,聞了聞味道,能确定是自己的窩,隻是在這被堆放的密不透風的小家裡還混入了其她動物的味道。
米蘭達覺得她現在就處在一個玻璃罐子裡——她曾經從人類的家中偷過幾次這樣的小玩意兒,上下一扭,就能将那些應季的漿果保存在裡面,隻是打開的時候實在是狼狽,米蘭達用兩個爪子緊緊攀住瓶身,呲開了嘴來轉開瓶蓋。
米蘭達努力的轉動着她的狐狸臉,視線往下裡面瞧去,果然,洞底被爪子磨的平平整整的正是她的家,隻是粗略的望下去,被散開的食物和沒有整理整齊的物品無疑讓米蘭達本就不美妙的心情徹底跌落了谷底。
她用爪子頂開頭上的遮擋物,軟軟的、還散發着某些奇異的味道,又重新勾起了米蘭達從不間斷的食欲。
被堆在她頭上的是那個男嬰,而罩在男嬰上面的,是那個竹籃子。
已經爬出洞的米蘭達望了望天,發現已經是傍晚了,月亮已經敬職敬業的把自己挂在了天邊。
夢魇沒有吃掉自己,反而是将我塞到了洞了?難道她是放過我之後,又擔心我被其她動物給吃了?
米蘭達狐疑極了,她不相信有異族能夠放過到口的食物。
“嗨!米蘭達!”米蘭達的右後方傳來了嘶啞的聲音。
米蘭達循聲看去,發現是老烏鴉米連的後代伊萊恩,她就和自己一樣,長大後确立了自己的領地,遠離的長輩們的庇佑。
米蘭達認識它,畢竟伊萊恩是一隻喜歡不勞而獲的烏鴉,她知道米蘭達這隻貪吃的狐狸對于食物的熱衷,總是在狐狸的洞口撿米蘭達吃剩的肉架子,而那雙擅長逃跑的翅膀也很好的幫助伊萊恩逃脫了狐狸的追殺。
所以我讨厭鳥。
米蘭達在心裡重複了不知多少遍的咒罵。
不過,抛開鳥類特有的陰險、毒辣、狡猾、刁鑽、僞善和險惡不談,伊萊恩喜歡偷窺自己的習慣也許能夠給我帶來一定的信息。
“喂!伊萊恩!你看到了什麼嗎?”米蘭達向着樹梢問道。
烏鴉的聲音尖利,即使是語氣平淡,聽起來也像是在嘲笑:“我當然可以将那個白色朋友對你做的事一件一件、一點一點的慢慢告訴你。但是,我的好朋友,我親愛的米蘭達,我也要索取一定的報酬。”
“你想要什麼?”
“你身後的男嬰!哦,我親愛的朋友,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伊萊恩忽略了米蘭達亮出的爪子,“看看我!我隻是一隻小烏鴉,自然吃不了那個小男嬰——我隻要一根手指,你知道的,我的食量可是很小的。”
你的食量當然小了,米蘭達想,畢竟我可不是唯一被你偷食物的可憐狐狸,積少成多,難說這隻到處稱友的烏鴉每天能讨來多少的美食。
不過,一根手指,還不夠她塞牙縫的,如果這點代價可以換來夢魇的信息,那還不算太虧。
米蘭達想到。
“可以,不過你隻能拿走一隻小拇指——就如同你說所,你的食量小到令我安心。”
伊萊恩嘎嘎了兩聲,不知道是不是對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失望:“好吧好吧,米蘭達,誰讓我們是朋友呢,就讓我來告訴你發生了什麼吧。”